夜。
夜黑风高。
正是杀人放火，偷鸡摸狗的好时辰。
韦小宝躺在床上，瞪着眼，看着屋顶的蛛网。
茅十八的鼾声在隔壁响起，沉重，却带着一种野兽般的警觉。
韦小宝睡不着。
京城的气味，权力的影子，还有茅十八那把擦得雪亮的破刀，都在他脑子里打转。
更多的是好奇。
像有只小猫，用爪子在他心里轻轻挠。
皇帝老儿长得什么样？三宫六院是不是真的都是仙女？那紫禁城里，是不是地板都是金子铺的？
他翻了个身，摸出怀里那半块腰牌。
冰凉，沉重。上面的鬼画符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密营……”他低声念叨，“皇帝的私兵……藏在影子里的刀……”
他忽然坐了起来。
一个念头，像鬼火一样，在他脑子里冒了出来，越来越亮。
怕？
当然怕。那地方听着就吓人。
可不去看看，他今晚肯定睡不着。说不定，能摸到点什么宝贝？或者，至少能吹一辈子的牛？
“妈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他啐了一口，轻手轻脚地爬下床。
客栈后院墙不高。
韦小宝像只熟练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
京城之夜，并未沉睡。远处仍有笙歌隐约，更夫敲着梆子，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他辨了辨方向，朝着那片最大、最沉默、也最漆黑的阴影摸去。
皇城。
越靠近，越是寂静。
高耸的宫墙像黑色的山脉，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墙头巡哨的灯笼，如同鬼火，缓慢移动。
森严。
肃杀。
韦小宝缩了缩脖子，感觉后颈窝凉飕飕的。他有点后悔了。
但来都来了……
他沿着宫墙根，像只找洞的老鼠，小心翼翼地摸索。终于，在一处相对偏僻的角落，他发现了一个排水用的暗沟。
不大，但勉强能容一个瘦小的人钻进去。
“妈的，拼了！”他咬咬牙，一头钻了进去。
里面是淤泥和腐物的臭味，呛得他直翻白眼。他屏住呼吸，手脚并用，艰难地向前爬。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透来一点微光。
他钻出头，发现自己在一片荒废的庭院里。杂草丛生，断壁残垣。远处，层层叠叠的宫殿楼阁，在月光下露出巍峨的轮廓，沉默而压抑。
这里和外面的繁华，完全是两个世界。
寂静得可怕。
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韦小宝心里发毛，只想赶紧摸点东西，然后溜之大吉。
他蹑手蹑脚，借着阴影的掩护，向深处摸去。庭院深深，回廊曲折，像个巨大的迷宫。
他完全迷路了。
突然！
前方一间矮房里，透出一点摇曳的烛光。
还有声音！
韦小宝立刻趴下，屏息凝神，慢慢匍匐靠近。
窗纸破旧，他小心翼翼舔湿手指，捅开一个小洞。
往里望去。
一个老太监，穿着灰扑扑的旧袍子，正背对着窗户，坐在一张破桌前。
他的动作很奇怪。
不是在喝茶，也不是在打瞌睡。
他的双手，正缓慢地、一丝不苟地、演练着某种动作。手指枯瘦，却异常稳定，时而如鹤嘴轻啄，时而如鹰爪微张，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节奏和力度。
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放大，像一个张牙舞爪的妖魔。
韦小宝看得心惊肉跳。这老太监，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老太监忽然停住了动作。
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时候快到了……欠的债，总要还的……”
他在对谁说话？
房间里明明只有他一个人。
韦小宝寒毛直竖。
就在这时！
一只冰冷枯硬的手，无声无息地搭上了他的后颈。
韦小宝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叫出声！
另一只手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力道大得吓人，让他动弹不得。
他被人像提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回头一看，正是那个老太监！不知何时已到了他身后！
烛光下，老太监的脸干瘪得像颗核桃，一双眼睛却浑浊中透着精光，正死死盯着他。
“哪儿来的小猢狲？”声音阴恻恻的，带着宫里的腔调，“敢跑到这儿来偷看？”
韦小宝心念电转，知道求饶装傻都没用，反而可能死得更快。他立刻挤出最可怜的表情，呜呜挣扎，眼泪说来就来。
老太监眯着眼打量他，捂着他嘴的手稍微松了松。
“公公饶命！”韦小宝立刻压着嗓子哀嚎，“小的…小的是新来的…迷路了…饿得慌，想找点吃的…”
“新来的？”老太监冷笑，“杂家怎么没见过你？哪个宫的？”
“我…我…”韦小宝眼珠乱转，忽然福至心灵，“我是…是海公公叫来的！”
他胡乱喊了一个刚才在别处听来的称呼。
老太监的手猛地一紧！
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针！
“海公公？”他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下，透着极度的惊疑和警惕，“哪个海公公？！”
韦小宝心里叫苦，知道自己蒙错了，但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就…就是…”
不等他编圆，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灯笼的光亮。
“那边有动静！”
“去看看！”
老太监脸色一变，低声咒骂了一句。他看了一眼韦小宝，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神色——有杀机，有疑虑，还有一种古怪的算计。
脚步声越来越近。
老太监猛地做出决定。
他拖着韦小宝，迅速退到更深的阴影里，压低声音，急促而森冷：
“想活命，就闭嘴！从现在起，你就是小桂子！是杂家新收的干儿子！记住了？敢说错一个字，杂家立马掐断你的脖子！”
韦小宝拼命点头。
灯笼光亮逼近，几个巡逻的侍卫出现。
老太监立刻换上一副谄媚惶恐的表情，拉着韦小宝迎上去：“哎哟，几位爷！没事没事！是咱家新认的干儿子，笨手笨脚打翻了痰盂，惊扰各位爷了！”
侍卫狐疑地打量着一老一少，尤其多看了几眼穿着百姓衣服、吓得脸色发白的韦小宝。
老太监赶紧塞过去一小块碎银：“一点小意思，给爷们买酒喝…”
侍卫掂了掂银子，脸色稍缓：“海公公，宫里规矩大，把你干儿子看紧点！”
“是是是！多谢爷们提醒！”老太监点头哈腰。
侍卫们这才提着灯笼走远。
阴影里。
被称为“海公公”的老太监慢慢直起腰。
脸上的谄媚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审视。他盯着韦小宝，像在看一件奇怪的物品。
“小桂子？”他慢慢重复着这个名字，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好，很好。”
韦小宝两腿发软，冷汗湿透了后背。
他知道。
他掉进了一个比那排水暗沟更深、更黑、更可怕的洞里。
这洞，直通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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