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绝境折辱
承乾二十三年冬，慕家后宅。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穿过庭院，卷起枯黄的落叶，拍打在破旧窗棂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院落一角，一处僻静狭小的偏院与府中的雕梁画栋格格不入。
这里便是曾经的世子正妃，沈清辞的囚笼。
咳咳咳……咳咳……
一阵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屋内传出。
那声音孱弱却执拗，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房门一声被推开。
年迈的府医提着药箱，颤颤巍巍地退了出来，对着门外静立等候的妇人躬身禀报：
少夫人，此乃风寒入体，久郁于心，以致缠绵病榻。老夫已开了方子，只需按时煎服，静心调养，假以时日……或可好转。
他言辞闪烁，不敢抬头。
这少夫人之称谓，在此刻听来，已是名存实亡。
门口站着的女子，正是慕家如今的实际女主人，沈清秋。
她身着一袭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外罩雪白狐裘，妆容精致，眉眼含春。
与这破败院落的萧瑟，形成了鲜明对比。
有劳府医了。
沈清秋声音柔婉，眼底却无半分暖意。
你们且退下吧，我来服侍姐姐用药。
府医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下。
丫鬟也将盛着漆黑药汁的碗恭敬递上，随即快步离开，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晦气。
沈清秋端着药碗，缓步走入室内。
一股混杂着药味和霉味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她微微蹙眉，用绢帕轻掩鼻端，目光落在窗边那张硬木榻上。
榻上之人，正是她的嫡姐，沈清辞。
昔日名动京城的国公府三小姐，如今已是形销骨立，面色蜡黄。
唯有一双眼睛，因燃烧着恨意而显得异常明亮。
沈清秋！我不需要你在这里假惺惺！滚！给我滚出去！咳咳咳……
沈清辞见到来人，情绪激动，强撑着支起身子怒斥。
随即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单薄身躯剧烈颤抖。
沈清秋却不恼，反而莲步轻移，走到床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我的好姐姐，都这般光景了，火气怎还如此之大？
她垂眸看着手中药碗，语气轻柔如刀：
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国公府嫡女吗？
父亲战死，兄长殒命，国公府早已树倒猢狲散。
至于慕郎……
她刻意顿了顿，欣赏着沈清辞瞬间苍白的脸色。
他的心在谁身上，难道你至今还看不明白？
如今你缠绵病榻，生死皆在我一念之间，还有什么资格对我大呼小叫？
只要我一日不死，你就一日不能如意！
沈清辞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
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刻骨的恨意。
如意？
沈清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低低笑出声。
姐姐如今这般模样，妹妹我看着，心里不知有多呢。
她将药碗又往前递了半分：
既然姐姐不想喝药，那便算了。
只是可惜……
她话锋一转，声音带着蛊惑：
妹妹原本还想看在姐妹情分上，告诉你一些关于父兄战死沙场的……真相。
二字，如同惊雷在沈清辞耳边炸响。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沈清秋：
你……你说什么？父兄战死，难道另有隐情？
自然是有的。
沈清秋好整以暇地把玩着自己涂着蔻丹的指甲，慢条斯理道：
只要姐姐乖乖喝了这碗药，再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诚心恳求于我……
我心情一好，或许就愿意说与姐姐听了。
沈清辞的心瞬间乱了。
父兄的死，一直是她心中无法愈合的伤口，也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阵前殉国，马革裹尸——这是朝廷的说法。
可若……若真相并非如此？
她看着面前那碗漆黑的药汁，又看向沈清秋那张写满恶意的脸。
她知道沈秋不怀好意，这药里或许有问题。
但父兄死因的诱惑太大了。
大得让她甘愿冒险。
姐姐放心。
沈清秋仿佛看穿了她的疑虑，笑意更深。
你我终究姐妹一场，我岂会给你下毒？
不过是治病救人的良药罢了。
姐姐还是快些决定，妹妹我可没那么多耐心在此久候。
说着，她作势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
眼看沈清秋就要踏出房门，沈清辞再也无法坚持，急声唤道。
我……我喝！
沈清秋脚步顿住，唇角扬起一抹得逞的冷笑。
转身时已恢复那副温婉模样：
这才对嘛，妹妹来服侍姐姐。
我自己来！
沈清辞一把夺过药碗，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饮下的不是汤药，而是穿肠毒药。
随即仰头，将碗中苦涩的汁液一饮而尽。
药汁入喉，带来一阵奇异的灼热感。
沈清辞顾不得细想，将碗重重搁在榻边，哑声道：
药我已经喝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吧！
沈清秋看着空碗，眼底闪过一丝快意。
随即又故作惊讶地掩口：
姐姐莫非是病糊涂了？
妹妹我可不止这一个要求呢。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清辞，语气充满了戏谑的提醒。
沈清辞浑身一颤。
屈辱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苍白的脸上因愤怒而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
她紧握着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
可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为了真相，她什么都可以忍。
她艰难地挪动病体，颤抖着爬下床榻。
冰冷的石板地面透过单薄的衣衫刺入骨髓。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然后朝着沈清秋，缓缓屈下膝盖。
将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求……求你，告诉我真相。
声音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屈辱。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沈清秋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享受着这一刻的掌控感。
良久，她才俯下身，在沈清辞耳边轻声说道：
姐姐真的想知道？
那妹妹就告诉你——
这药里，我下了断魂散。
而你父兄的死因……
她故意拉长了音调，笑得病态而癫狂：
自然是因为，他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一个关于慕家通敌叛国、关于你夫君亲手将沈家军送入绝境的秘密。
沈清辞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你……你说什么？！
沈清秋直起身，笑得更加灿烂：
对了，忘了告诉姐姐。
断魂散发作，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这一炷香里，你会清楚地感受到五脏六腑一点点溃烂的剧痛。
而你——
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她转身走向门外，声音飘然而至：
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吧，我的好姐姐。
毕竟，这才是你这辈子唯一能为我做的事。
房门地关上。
屋内重归死寂。
只有窗外寒风呜咽，如泣如诉。
榻边，那空空如也的药碗，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幽光。
沈清辞瘫软在地，腹中已经开始传来细微的刺痛。
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可她更知道——
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她必须想办法，将刚刚听到的那个惊天秘密……
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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