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牌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大字——幽冥司。
字迹是用不知名的骨粉调和而成,在阴风中散发着莹莹微光,既有新生的张扬,又透着一股子百无禁忌的诡谲。
而挂上这块牌子的正主,沈观灯,此刻早已不在渡口。
辰时三刻,分秒不差。
她已然立于森罗殿外的白玉阶下,此地正是冥府都察院的门庭。
与三日前相比,她的魂体凝实了不止一分,原先那身模糊的素白衣衫,此刻已能看出清晰的衣褶轮廓,随着她心念微动,袖摆无风而起,仿佛有了实体。
她垂眸,摊开手掌,一缕幽蓝色的魂火在指尖轻盈跳跃。
这是她用“念力映影镜”中残余的共念之力,加上阿骨故事新收的香火,熔炼出的第一丝本源魂火。
昨夜,她并未安睡。
而是借着这丝魂火,反向推演了谢无歧在冥府卷宗库里留下的近百年来所有批案痕迹。
海量的文书在她脑中飞速流转、拆解、重组,最终汇成几条冷冰冰的逻辑链。
这位铁面帝君,其行事准则,比阎王爷的生死簿还要严苛:一,极度迷信证据链的闭环,任何带有主观情绪的陈情都会被他视为干扰;二,厌恶煽动与胁迫,无论对象是凡人还是鬼神;三,对“悬而未决”的冤案,有着近乎偏执的执念。
她袖中,正藏着一张用魂力压缩到极致的念力薄片,上面是《七夜惊堂录》第五案,也就是阿骨亲身经历那桩冤案的“三行摘要”。
字字如刀,只陈述事实、证据断裂点与最终判决,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色彩。
这是她为今日的“顾问问话”准备的第一张牌。
然而,她等来的并非召见。
一名身着皂衣的鬼吏面无表情地从殿内走出,手中捧着一册厚重如砖的典籍,递到她面前。
书封由某种兽皮制成,四个古朴的篆字透着陈腐的气息:《香火稽核实务》。
鬼吏同时递上一张纸条,上面是谢无歧的笔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熟读此书,三日后,闭卷考核。”
就在这时,沈观灯的耳边传来一道细若蚊蚋的传音,是判尾儿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姑奶奶,完了!这书是都察院的噩梦,厚得能直接把鬼压散!我当年考鬼差,光是背下它的目录就花了十年!”
沈观灯的魂体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她接过那本几乎有她半个魂体重的巨着,不动声色地翻开了第一页。
书页冰冷,字迹森然。
里面密密麻麻记载了上至天庭正神,下至山神土地,其香火来源、额度审计、祭祀规格、损耗核销等上万条规定,繁琐到令人发指。
她一目十行,飞速翻阅。
判尾儿还在哀嚎,她却已看到了破局的关键。
这本号称冥府香火管理总纲的《香火稽核实务》,从头到尾,竟没有一条是关于“民间自发性信仰”如何生成与归属的条款!
它所有的规则,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神只已定,香火只需审计。
规则的空白,便是她可以肆意挥毫的疆场。
接下来的三日,都察院的鬼吏们见证了奇景。
那位新来的“香火革新顾问”,每日都捧着那本天书,雷打不动地站在殿外,仿佛一尊望夫石。
但她每日只做一件事——借“请教疑难”之名,求见帝君。
第一日,她隔着殿门,朗声问道:“请教帝君,若一孤魂,无庙无碑,凡人因听其故事而心生敬畏,自发焚香祭拜,此香火按律,当归何处?”
殿内,御座之上的谢无歧眼皮都未抬一下,冷漠无言。
第二日,同样的时间,同样的问题。
沈观灯的声音比昨日更清晰了几分。
良久,一张纸条从门缝中递出,上面是谢无歧冷硬的批复:“无主香火,按律归入冥府公库,统一销账。”
看到了吗?他开始回应了。沈观灯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第三日,她再次发问。
但这一次,她在问题后,附上了一份自己用念力伪造的“民间案例”——《青州十村共祀无名断头女鬼考》,里面详述了一个“传说”如何发酵,最终让十个村庄的百姓同时开始祭拜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女鬼。
这一次,殿内沉默了许久。
久到当值的鬼吏以为那位顾问已经触怒了帝君,准备上前驱赶时,谢无歧那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终于响起,穿透了厚重的殿门:“所奏之‘女鬼’,既受香火,当立案查证其受祭主体之身份、功过,再定其香火归属。”
成了!
沈观灯心中一声冷笑。
谢无歧,你终于亲口承认了——香火可以“后天生成”,信仰可以“无中生有”,它们不必生来就依附于那些高高在上的旧神!
考核当日,都察院外围满了看热闹的各司鬼差。
他们都想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游魂,如何能通过帝君亲设的考校。
试卷发下,薄薄一张纸,共五题。
前四题皆是《实务》中的犄角旮旯,刁钻至极。
但最后一题,却让所有旁观者都倒吸一口阴气。
“请结合都察院现有法度,设计一套‘基层新增香火申报及稽核试点方案’。”
一众鬼差面面相觑,这哪里是考记忆,这分明是要她当场立法!
判尾儿急得魂火乱窜,其他人更是苦思冥想,不知从何下笔。
唯有沈观灯,几乎在看到题目的瞬间,便已提笔。
魂力为墨,笔走龙蛇,一个个超越这个时代的管理学概念,被她用冥府的律法语言完美包装,挥洒于纸上。
她提出了“香火生成三级认证制”:第一级,百姓口述传说,由当地阴差或土地记录为“民间叙事备忘”;第二级,当地城隍或地保核实传说影响范围与香火实情,正式登记为“待考香火源”;第三级,都察院根据城隍呈报,发放“香火溯源符箓”,锁定受祭主体,完成阴册备案,准予其合法吸收香火。
整套方案逻辑闭环,权责分明,既给了民间信仰一条“合法化”的上升通道,又将最终的审核权牢牢掌握在都察院手中。
她甚至还附上了一张自己设计的“新增香火申报表”模板,而在表格的最上方,标题赫然写着——“幽冥司·民间叙事振兴办公室(试点)”。
她这是在借都察院的权,给自己刚开张的“幽冥司”安上一个官方的马甲!
当卷宗呈上御案,谢无歧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看到“幽冥司”那几个字时,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那张薄薄的考卷,良久,在卷末用朱笔写下批语。
“荒诞,但可行。准,试运行一月。”
沈观灯躬身领旨,退下白玉阶。
在转身跨出殿门的刹那,一张被魂力压缩过的念力薄片,从她袖中“不慎”滑落,悄无声息地躺在了门槛的阴影里。
正是那份《七夜惊堂录》第五案的“三行摘要”。
当日傍晚,判尾儿便满脸惊骇地溜到了忘川渡口,声音都在发颤:“姑奶奶!帝君……帝君他命人,从刑律司的尘封旧档里,调出了五十年前那桩‘临江书生斩首案’的全部卷宗!”
沈观灯正倚在歪脖子老槐树下,指尖一缕新得的香火余烬,正被她熔炼成一枚小巧的骨符。
听到消息,她只是淡淡一笑,继续雕琢着骨符上的字。
月光穿过阴界的薄雾,照亮了那枚骨符,上面刻着四个崭新的小字:首席顾问。
这位孤高的帝君,是在等。
等她亲手磨好这把名为“幽冥司”的刀,然后,替他砍向那些盘踞在三界香火神坛之上,早已腐朽不堪的旧日神明。
远处,都察院的钟楼传来沉闷的晚钟声,一声又一声,敲在每个鬼神的心头。
而沈观灯知道,属于她的战争,从这一刻,才算真正开始。
手中的骨符温度渐升,她的目光越过忘川的浑浊波涛,锐利如刀。
是时候,让她的第一位“艺人”和第一位“经纪人”,来听听老板的宏图伟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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