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裂痕与惊变
接下来的日子,荥阳城仿佛被置于一座巨大的熔炉之上,炉火时旺时衰,煎熬着城内每一个人的神经。楚军的攻势并未停歇,反而因为内部隐约的裂痕而显得更加狂躁和没有章法。有时是雷霆万钧的猛攻,有时却又偃旗息鼓,只留下令人窒息的围困。
陈平变得更加沉默。他不再频繁出入大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座隐秘的宅院里,但林深知道,他布下的网正在收紧。那些心腹和神秘的访客来得更勤,带来的消息也越来越具体。
“楚营中流言愈盛,说亚父怨项王不听其言,欲自立。”
“项王昨夜宴请诸将,独未请范增,席间似有言语涉及亚父。”
“钟离昧部下与范增亲信在营中发生械斗,虽被弹压,但嫌隙已生。”
每一条消息传来,陈平都只是静静听着,偶尔问一两个关键问题,脸上看不出喜怒。但林深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正在宅院中积聚,仿佛暴风雨前的低气压。
这天黄昏,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林深正在院中收拾晾晒的药材,忽然听到前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带着哭腔的禀报声。
他心中一凛,放下手中的活计,悄悄靠近厅堂。只见陈平那位精干的心腹汉子正跪在地上,浑身尘土,肩膀微微颤抖,声音嘶哑:
“先生……消息……消息确认了!亚父范增,已于三日前,在离开彭城、返回自己封地的途中……疽发背而亡!”
轰隆!仿佛一道惊雷在林深脑海中炸响。范增……死了!那个在历史上被视为项羽最重要智囊、一度让刘邦集团闻风丧胆的亚父,竟然真的因为陈平一纸伪书、几句流言,就这样愤懑离世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陈平。陈平背对着他,站在窗前,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他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
厅堂里死一般寂静,只有那报信汉子粗重的喘息声。过了许久,久到林深以为陈平是不是晕过去了,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灯光下,陈平的脸上没有任何成功的喜悦,也没有丝毫的怜悯或愧疚。他的表情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有计谋得逞的冰冷,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苍凉。
他走到那汉子面前,伸手将他扶起,声音低沉沙哑:“辛苦了。详情如何?”
汉子抹了把脸,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据我们在楚营的内线传回的确切消息,项王见到那封伪书和黄金后,虽未全信,但疑心大起。加之身边如钟离昧等人不断进谗,项王便开始逐渐削夺亚父之权。亚父性情刚烈,察觉项王疑己,愤而上书请求告老归乡,言语颇为激切。项王竟……竟当即准了!亚父年事已高,又遭此打击,归途中心情郁结,背上旧疽复发,未至封地便……”
陈平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袖。范增的死,看似偶然,实则是他精心策划的必然结果。他利用了项羽的多疑,利用了楚军内部的矛盾,更利用了范增刚直易折的性格。这是一场不见刀光剑影的谋杀,凶手是他陈平,而凶器,正是那些无形的猜忌和流言。
“项王……事后可有反应?”陈平问。
“据闻,项王初闻亚父死讯,曾有悔意,沉默良久。但随后……便下令加紧攻打荥阳,似乎想以此证明,没有亚父,他照样能踏平汉军。”
陈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果然如此。”他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下去好好休息,此事绝不可对外泄露半分。”
“喏!”汉子躬身退下。
厅堂里又只剩下陈平和林深两人。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透,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
陈平走到案几前,看着那盏摇曳的油灯,良久,才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缕烟,却蕴含着千钧之重。
“林深,”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虚无感,“你说,这世间的是非功过,究竟该如何论定?”
林深怔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看着陈平清瘦而孤寂的背影,第一次在这个总是算无遗策的谋士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深切的迷茫。
“我设此毒计,逼死范增,于汉王,于荥阳军民,或许是有功的。”陈平自问自答,语气飘忽,“但于范增个人,我便是害其性命的仇寇。他一生忠于项氏,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这乱世之中,各为其主,是不是就可以不问手段,不论对错?”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深:“今日我能用流言蜚语逼死范增,来日,是否也会有人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我?这‘分’之一字,既能分肉得誉,也能分金构谤,既能救人,亦能杀人。其界限又在何处?”
这些问题,沉重得让林深窒息。他只是一个误入历史的旁观者,哪里能回答这些关乎人性与命运的终极拷问?他只能低下头,涩声道:“先生……小人不知。”
陈平看着他惶恐的样子,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重新恢复了那种深潭般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又多了一层什么东西。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也有一丝决绝。
“是啊,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带着湿气的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灯焰剧烈摇晃。“但这乱世,由不得人多想。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只能走下去。对错……留给后人去评说吧。”
他望着窗外漆黑的雨夜,荥阳城的方向隐隐有火光闪烁,那是楚军夜攻的迹象。范增虽死,项羽的攻势却更加疯狂了。
“范增的死,只是解了荥阳一时之困,却激怒了一头更凶猛的困兽。”陈平的声音变得冷硬起来,“真正的危机,现在才刚刚开始。汉王……必须尽快离开荥阳。”
林深心头一震。刘邦要逃?历史上着名的荥阳突围、纪信替死的故事,就要上演了吗?他意识到,陈平的下一个、或许更加艰难的任务,已经摆在了面前。
除掉范增,不过是这只狐狸在逆袭之路上,踏出的第一步。接下来的狂风暴雨,将会更加猛烈。而他自己,也被这历史的洪流裹挟着,越陷越深。他看着陈平映在窗户上的、坚定而孤独的侧影,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以及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正在见证的,是一段传奇最真实、也最残酷的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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