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璃正哼着不知名的殷州小调,手脚麻利地把她的“宝贝”——几块油光锃亮、硬度堪比城砖的殷州老面饼,使劲往包袱里塞。
“这个,别带了。”
敖清如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她没看姜璃,目光定定地落在墙角那个积了厚厚灰尘的旧木箱上
姜璃动作一顿,扭头看着婆婆紧绷的侧脸,眨了眨眼:“为啥?婆婆,这可是咱们殷州的‘硬通货’!饿了能啃,遇险能防身,上次在山上我还用它拍晕过一只想偷我干粮的獾呢!”她说着,还得意地掂了掂手里那块饼,发出沉闷的“咚”声。
敖清如像是没听见她的俏皮话,缓缓起身,步履有些沉重地走到木箱前。她伸出手,用力掀开了箱盖。
箱子里没什么值钱东西,只有几件颜色黯淡的旧衣裳,叠得整整齐齐,却依旧能看出料子不俗。敖清如的手越过那些衣服,从最底下,捧出了一个用暗色锦缎包裹的长条物件。
锦缎滑落,露出里面一柄连鞘的古剑。
剑鞘是玄黑色的,看不出具体材质,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古朴而威严。剑格简洁,没有任何宝石镶嵌
“哇哦!”姜璃的眼睛瞬间亮了,丢掉手里的面饼就凑了过来
“婆婆,您还藏着这等好东西呢?这要是拿去当了,够咱们在醉仙楼吃一年……呃,不是,我是说,这剑看着真霸气!”
她伸手就想摸,却被敖清如一个眼神制止了。
“这把剑……是你外祖母,姜璃的。”她的声音沙哑,像是被海风侵蚀了的礁石。
姜璃立刻收起了嬉皮笑脸,做出认真聆听的样子,只是眼神还忍不住往剑上瞟。
“她是个……像玉一样的人。”敖清如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却比哭泣更让人心头发紧,“干净,温和,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盛着星星。”
她停顿了一下,呼吸有些紊乱。
“可是……他们容不下她。容不下她前朝公主的身份,容不下她可能带来的……哪怕一丝一毫的风险。”敖清如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在她刚生下你母亲,最虚弱、最无力的时候……一杯毒药……一封伪造的信……就让她,和她所有的清白,都葬送在了那个冰冷的宫殿里。”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那日的寒意至今未散。
“他们甚至……不想让后人记住她。玉牒上,‘早亡,无子女’……轻飘飘的几个字,就想把她存在过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
姜璃听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看着婆婆紧绷的下颌线和那仿佛承载了万钧之重的剑,心里有点闷闷的。
敖清如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姜璃,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现在,你要行及笄礼了。婆婆陪你回去。不是去讨好谁,不是去遵循他们那套虚伪的礼法!”
她将剑拿起,不容置疑地塞进姜璃怀里。剑很沉,冰得姜璃一哆嗦。
“我们带着它去!让那些忘了她的人,害怕她的人,都好好看着!看着你——姜璃,她的外孙女,顶着她的名字,带着她的剑,风风光光地站在他们面前!”
敖清如的情绪有些激动,眼眶泛红,却倔强地没有让泪水落下:“这把剑,是你外祖母的风骨!是她没机会展现的锋芒!你要让她知道,她的后人,没给她丢脸!”
姜璃抱着这柄沉甸甸、冷冰冰的剑,看着婆婆那副快要破碎却又强撑着的模样,心里又酸又软。她不太能完全理解那种刻骨的仇恨和悲伤,但她知道,婆婆很难过,而这件事对婆婆非常重要。
她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试图驱散这过于沉重的气氛。
“婆婆您放心!”她拍了拍胸脯,把剑抱得更紧,仿佛抱着个大号烧火棍
“我保证把这剑擦得锃亮,到时候往那儿一亮相,保证闪瞎他们的眼!让他们知道,咱们老姜家……呃,不是,是咱们小姜家,也是有传家宝的!保证比那些珠钗玉佩有气势多了!”
她说着,还笨拙地比划了一下,差点把剑甩出去,赶紧手忙脚乱地抱稳。
敖清如看着孙女这莽撞又真诚的样子
“傻孩子……”她低声说,语气里是说不尽的复杂。
第二天一早,海港码头上。
敖清如穿着一身浆洗发白的深青色衣裙,面容肃穆
姜璃跟在她身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粗布衣衫。她把那柄用布裹了好几层的剑斜背在身后,走起路来,剑柄时不时会磕到她的后脑勺,她只好时不时歪一下头躲开。
“婆婆,您说咱们到了泱都,是先吃饭还是先找住的地方?我听说泱都有家烤鸭特别香……”她絮絮叨叨,试图用轻松的话题打破沉默。
敖清如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登上了北去的船。
姜璃也跟着跳上船,回头望了望渐渐远去的殷州海岸,又摸了摸身后那柄存在感极强的剑,小声嘀咕:
“哎,面饼不让带,非要带这个……又不能吃又不能拍人,还得小心别磕着碰着……婆婆的心思,真难懂。”
姜璃挨着她坐,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又时不时偷偷瞄一眼被婆婆放在身边、用布严密包裹的古剑。忍了又忍,她还是没忍住,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敖清如。
“婆婆,”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反正路上闲着也是闲着,您……您给我讲讲呗?讲讲您和那位……和我同名的外祖母,姜璃的故事?”
敖清如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缓缓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落在姜璃年轻而充满好奇的脸上。良久,就在姜璃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终于叹了口气,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那一年,我也就五六岁大,”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久远回忆特有的沙哑,“第一次随你外公,也就是当时的殷候敖子源,入玉京朝觐。”
“哇!婆婆你小时候也进过城啊?是不是也看啥都新鲜,像刘姥姥进大观园?”
敖清如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没接话,继续道
“我与二哥一起拜见当时的姜国太子,当时的姜国太子身后还有两个人”
“一个少年,穿着深色的亲王常服,年纪似乎比太子稍小,但眉眼更加硬朗,眼神沉静,那是永王姜靖,也是我丈夫。”
(姜璃立刻来劲了,挤眉弄眼:“哦~~~原来您和‘前夫哥’是这么认识的!第一印象咋样?是不是觉得他帅得惊天地泣鬼神,心里小鹿哐哐撞?”)
敖清如白了她一眼:“当时只觉得他看起来不好接近,像块捂不热的玉石。”
(姜璃撇嘴:“切,没劲。我还以为有啥一见钟情的火花呢。”)
“而在他旁边,”敖清如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还坐着一个小姑娘,穿浅浅碧色的宫装,和她年纪相仿,安安静静的,像初春新发的柳芽。”
(姜璃眼睛一亮:“哦!正主来了!快形容形容!是不是美得冒泡?”)
“她有一双特别清澈的眼睛,正好奇地望着我,尤其是望着我身上那件与宫中格格不入的、你太奶奶亲手给我缝的红色小皮袄。”
(姜璃恍然大悟状:“懂了!她是不是没见过穿得跟个红包成精似的人?婆婆你这身打扮在当时绝对是最靓的仔!”)
就在这时,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姜璃,见敖清如看向她,便对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却无比真诚友善的笑容。她从身旁的宫女手中拿过一小碟精致的、敖清从未见过的糕点,轻轻走到她面前,声音软糯,带着安抚的意味:
“你就是清如妹妹吗?这个给你吃,别害怕。”
(现实中的姜璃一拍大腿,激动地站起来,指着空气:“看看!看看!什么叫天生的好人!什么叫公主的修养!第一面就给吃的!这是什么神仙小姐姐!婆婆你当时是不是感动得差点哭了?”)
敖清如看着孙女那夸张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漾开真实的暖意:“是啊,没哭,但……那碟点心,甜了很久。在那个所有人都用或审视、或好奇、或怜悯的目光看着我这个‘北境来的野丫头’时,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走过来,对我说‘别害怕’的人。”
(姜璃双手捧心,做感动状,然后突然画风一转,贼兮兮地问:“那……那碟点心最后是不是被你和我二哥……呃,就是当时那个硬朗少年,给偷偷分着吃了?”)
“胡说八道!”敖清如终于被逗得笑骂出声,“你当敖子源和你一样是个馋猫?”
“你外曾祖母姜璃……她牵着我的手,带我走过那九曲回廊。她的手很软,很暖,驱散了我初来乍到的所有不安。”
“哇!手控福利!然后呢然后呢?是不是像话本里写的,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敖清如无奈地看她一眼,继续道:“我二哥……嗯,就是当时的殷侯世子,他同意了。我便跟着姜璃公主,还有……”她顿了顿,“还有那位自动跟上来的永王姜靖,一起走了出去。”
“哦!三人行!经典的三角……呃,不对,是观光团配置!一个温柔导游,一个酷哥保镖,一个懵懂游客——婆婆你就是那个游客!”
“她指着那些宫殿,耐心地告诉我,那是坤宁宫,那是御花园,那是藏书阁……我听得头晕眼花,只觉得它们都长得一个样,又大又空,像华丽的笼子。”
“懂!跟我第一次进太学院一样,感觉每栋楼都在对我说‘小子,你找不到教室的’!”
“我们遇见了不少人。淑妃很和蔼,还赏了我一对玉环。”敖清如语气平静。
“见面就送礼?这娘娘能处!后来还有联系吗?能不能帮我问问她还有没有库存……”
“但也有人不友好。”敖清如的声音微沉,“比如那个丽嫔,她看着我身上的红皮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土特产。”
“呸!狗眼看人低!我们殷州皮袄,保暖透气时尚复古,她懂个屁!要是我在,非得用我的饼……”
“就在我难堪的时候,”敖清如打断她的“饼器论”,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那个一直沉默跟在后面,像块背景板的永王姜靖,忽然上前半步。”
“哦豁!英雄救美!虽然救的是个小豆丁!他说啥了?是不是特别霸气侧漏?‘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那种?”
“他说:‘丽嫔娘娘,父皇常言,四海一家,殷州亦是我大姜屏藩。敖小姐是殷候嫡女,身份尊贵。’”
“高!实在是高!搬出皇帝陛下,用魔法打败魔法!看不出来啊,‘前夫哥’年轻时候还挺会怼人!一句话就把那什么嫔噎得翻白眼了吧?”
“嗯,”敖清如点头,“她果然悻悻地走了。姜靖说完,就又退回去,继续当他的沉默背景板。而你外曾祖母,只是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小声安慰我‘别往心里去’。”
“啧,这么看,‘前夫哥’虽然像个闷葫芦,关键时刻还挺靠谱。外曾祖母更是从小天使到大!婆婆,你这初入宫廷体验卡,虽然遇到了个小怪,但队友给力啊!”
“那一圈走下来,我算是明白了,那宫墙之内,人心比殷州的风向还难测。有淑妃那样的暖阳,也有丽嫔那样的阴云,更多的是隔岸观火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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