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的雅间里，时间仿佛被窗外的冷雨冻住了。
黄英指尖划过温热的白瓷茶杯边缘，动作轻柔，眼神却锐利得像刚磨好的刀锋，直直刺向坐在对面的沈前锋。桌上那张写着“壁虎”二字的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空气都滋滋作响。
“一个名字，换一个九死一生的地点。”黄英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点江南口音的软糯，但字字清晰，砸在沈前锋的心头，“沈先生，你的生意经，做得比我狠。”
她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随之而来：“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为了救那个共党女人，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用一个莫须有的‘内奸’，调开我的注意力，甚至让我们军统内部自乱阵脚，你好趁机浑水摸鱼？”
沈前锋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反应。军统的人，尤其是能做到行动组组长位置的，疑心病不重，早就死了八百回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拿起茶壶，给自己重新斟满一杯有些凉了的龙井。茶水注入杯中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黄组长，”他放下茶壶，目光平静地迎上去，“我做生意，讲究诚信。名单的真伪，你可以自己去验证。‘壁虎’是不是存在，你心里，难道真的一点猜测都没有吗？”
他轻轻点了一下那张纸条：“近半年来，你们军统在甬城的几次针对日伪高官的精准行动，是否总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布置的潜伏小组，是否接二连三地被莫名拔除？这些，难道都是巧合？”
黄英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沈前锋说的这些，正是她最近几个月来最大的困扰和隐痛。上峰对此已有不满，内部也隐隐有流言，指责她领导不力，甚至……她不敢深想下去。沈前锋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她最敏感的神经。
“猜测是猜测，证据是证据。”黄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借以掩饰内心的波澜，“没有确凿的证据，单凭一个名字，我动不了任何人，尤其是一个能被你称为‘高级内奸’的人。反而会打草惊蛇，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放下茶杯，语气斩钉截铁：“所以，证明给我看。证明这份名单是真的，证明‘壁虎’确实存在，并且正在损害我军的利益。然后，我们再来谈潘丽娟位置的事。”
这就是她的价码。她不仅要名字，更要沈前锋帮她拿到能钉死“壁虎”的证据，或者创造一个能让她确认“壁虎”身份的局面。空口无凭，在刀尖上跳舞的他们，只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
沈前锋沉默了片刻。他知道黄英的要求合情合理，但也将他自己推到了一个更危险的境地。这意味着他必须更深入地卷入军统的内部事务，甚至要亲自出手，去揪出这个藏得很深的内奸。
直接抓捕“壁虎”刑讯逼供？那不现实，动静太大，而且他无法向黄英解释情报来源。他必须设计一个局，一个让“壁虎”自己暴露出来的局。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结合之前从三友商社名单上看到的一些零碎信息，以及穿越前了解到的特工手段，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成形。
“验证，不一定需要直接动手。”沈前锋缓缓开口，“我们可以……送一份‘礼物’给‘壁虎’。”
“礼物？”黄英挑眉。
“一份他无法拒绝，也必须立刻传递出去的‘绝密情报’。”沈前锋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一份关于你们军统近期即将有一次重大人员物资转移的假情报。情报的接收方，自然是日本人。”
他仔细解释道：“这份假情报，知道的人必须极少，范围必须严格控制。情报的内容、传递的渠道，要做得足够逼真，细节要经得起推敲。然后，我们只需要盯着日军的反应，以及……看看这份情报，会通过什么渠道，落到日本人手里。”
“守株待兔？”黄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一个经典的引蛇出洞之计。如果“壁虎”真的存在，并且身处能够接触到这类“核心机密”的位置，那么他极有可能会将这个重要情报传递出去。届时，只要日军做出了相应的部署和反应，甚至提前设伏，那么内奸的存在就毋庸置疑。顺藤摸瓜，锁定“壁虎”的身份也就有了可能。
“风险不小。”黄英沉吟道，“若是操作不当，可能弄巧成拙，反而让日本人真的钻了空子。”
“所以，这份假情报的‘重大程度’需要精心设计。”沈前锋道，“既要让日本人觉得有利可图，值得动用内奸这条线，又要确保即使最坏的情况发生，他们真的据此行动了，也不会对我们的力量造成实质性的重大损失。比如，可以是一次‘重要人物’的转移，但实际路线和时间都是假的；或者是一批‘紧缺物资’的运送，但押运力量远超情报所述。”
他看着黄英：“具体的尺度，黄组长你比我更清楚。关键在于，这份情报的知悉范围，必须小到足以让你锁定目标。”
雅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黄英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这个计划大胆而冒险，但确实是目前验证内奸最有效的方法。一旦成功，不仅能清除内部的毒瘤，对她个人在军统内的地位也大有裨益。
更重要的是，沈前锋提出了完整的计划，并且将执行和判断的主导权交给了她。这在一定程度上，显示了他的“诚意”，或者至少，是他想达成交易的必要付出。
良久，黄英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冷静：“好！就按你说的办。情报的内容和投放，我来安排。你需要做的，是确保这个过程中，不会有其他意外因素干扰。”
她这话意有所指，指的是沈前锋背后的“势力”，或者他那些神出鬼没的手段。
沈前锋点了点头：“可以。我会关注，但不会干涉你的行动。我只要结果——潘丽娟的位置。”
“一言为定。”黄英伸出手，不是握手，而是将那张写着“壁虎”的纸条轻轻推回到沈前锋面前，“这份‘礼物’，我收下了。等我验证完毕，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她没有立刻给出地图，这是最后的谨慎。交易达成了，但信任，还远远谈不上。
沈前锋没有异议，将纸条收回，指尖感受到纸张的微凉。他站起身：“那我就等黄组长的好消息了。”
他没有再多言，转身离开了雅间。脚步声在木制楼梯上渐渐远去。
黄英独自坐在原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连绵的雨丝，眼神复杂。沈前锋这个男人，就像这雨夜一样，充满了未知和危险。但他拿出的“礼物”，却又让她无法拒绝。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声自语：“‘壁虎’……希望你真的存在，否则……” 否则，她和沈前锋之间这场脆弱的交易，恐怕就要立刻见血了。
她不再耽搁，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旗袍，脸上恢复了平日那种精明干练的神情，快步下楼，消失在雨幕之中，开始为接下来的“钓鱼”行动进行部署。
而沈前锋走在湿冷的街道上，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他摸了摸胸口，那张纸条似乎还带着一丝黄英指尖的温度。计划的第一步已经迈出，但更大的不确定性还在后面。他不仅要在军统和日军的博弈中火中取栗，还要尽快救出潘丽娟。
系统空间里那有限的十立方米容积，让他每一次动用资源都必须精打细算。下一次任务，又会需要什么呢？他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感受着这个时代特有的、无处不在的压抑感。
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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