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轩走出校场时，袖口金纹微微颤动，如同被风掀起的残叶。他未回客驿正房，而是拐入东厢偏院，一脚踢翻廊下石凳。青砖裂开细缝，茶盏从案上跳起，摔在地上碎成数瓣，滚烫的茶水溅上他的靴面，他却恍若未觉。
右手五指猛然收紧，掌心渗出血丝，顺着指尖滴落在断裂的瓷片上。那血未散，反被瓷中隐现的符纹吸噬，化作一线暗红游走于碎片之间，最终聚成半个倒悬之月的形状。
他闭目调息，体内真元如沸水翻涌，胸口滞塞难消。方才阵破之时，反噬之力虽被逆转，但残留的灵流已冲撞经脉，留下隐伤。更令他心悸的是，陈无咎那一手“借势引动”近乎窥破了他与阵法之间的神识链接——若非自己收诀及时，恐怕连本源都会暴露。
睁开眼时，眸底已染一层薄红。
他抬手结印，自怀中取出一枚血纹玉符，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覆于符面。血光流转，玉符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痕，仿佛干涸河床。片刻后，一道无声波动自符中扩散，屋内烛火骤然转为幽绿。
墙角阴影缓缓扭曲，一人自地面升起，身形模糊，裹在淡淡血雾之中，唯有一双赤瞳清晰可见，冷冷盯着林轩。
“你召我来，便是为了砸几只茶杯？”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
林轩冷哼：“我若不毁些东西，怕你不知我心中怒意。”
“怒？”赤瞳微闪，“败阵之人，还有资格谈怒？”
林轩眼神一厉，掌心金气凝聚欲发，却又强行压下。他知道眼前之人并非寻常探子，而是幽冥殿安插在边关多年的“影使”，直接受命于血玲珑。此刻翻脸，只会打草惊蛇。
“我不是来逞口舌之快的。”他缓缓松开手掌，语气转冷，“我是来谈交易。”
影使静立不动，血雾缭绕间似有低语回荡。
“陈无咎此人，非我宗门可控。”林轩继续道，“今日一战，他不仅识破杀阵，更能借我真元波动倒卷灵流——此等手段，已超凡俗悟性范畴。我怀疑……他有窥测命运之能。”
影使赤瞳微缩：“你说什么？”
“我不知其根源，但此人看阵如视掌纹，破局如拆旧屋，毫无滞涩。”林轩声音低沉，“若任其成长，不止你们幽冥殿会受制，连整个修行界的气运格局都将被他搅乱。”
影使沉默良久，血雾缓缓旋转：“殿主曾提过一个名字——‘执棋者’。命格异常，行走之处因果紊乱，百邪避退，万煞难侵。你说的，可是此人？”
林轩心头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若真是他，你们不更该出手？”
“出手？”影使冷笑，“上一次围杀失败，三名护法陨落，血河大阵崩裂数寸。你以为我们不想除他？可他身边总有变数——蓬莱剑灵、佛门重瞳、炼器老鬼……每一个都像是命中注定的护法。”
林轩嘴角勾起一丝阴狠：“那就让他孤立无援。”
“哦？”
“我可以助你们在苍狼关制造混乱。”林轩低声道，“妖兽联盟即将夜袭，守将张猛已下令全军戒备。若此时有人暗中调换军令、误导侦察路线，再让陈无咎亲自带队迎敌却陷入埋伏……届时战败失地，罪责归他，声望尽毁，宗门也不会再保一个‘误国之才’。”
影使赤瞳微闪：“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你们手中不是有‘血引傀儡’？三具足矣。”林轩眼中寒光乍现，“我要你们操控其中一支妖兽小队，在关键时刻转向苍狼关侧翼突袭，而我则安排陈无咎驻守该区。他若不出击，是怯战；若出击，则必陷重围。”
影使缓缓点头：“条件？”
“事成之后，我允你们在关内布设九幽引灵桩。”林轩沉声道，“七根桩位，可窃取边军魂魄气运，汇聚血河根基。此事由我亲自督办，确保无人察觉。”
屋内烛火再次晃动，绿光映照两人面容，皆如鬼魅。
影使伸出枯瘦手掌，掌心托着一枚骨牌，通体灰白，正面刻着倒悬之月，背面则嵌着一颗暗红色晶石。
“此物可与关外‘血祭祭司’共鸣。”他低语，“子时一到，只需注入灵力，便可扰乱妖兽行进轨迹。但记住——一旦使用，祭司也将感知到操控来源。若你未能掩护周全，反噬之力足以让你经脉尽断。”
林轩接过骨牌，指尖触到晶石瞬间，一股阴寒直透骨髓。他强忍不适，将其收入袖中。
“我自有安排。”他冷声道，“今夜子时，我会先散布谣言，称西岭防线发现妖兽巢穴，诱使张猛调动主力西进。同时伪造一道紧急军令，命陈无咎率三百轻骑镇守北隘口——那里地势狭窄，易遭围歼。”
影使点头：“我会让祭司提前埋伏两支傀儡兽队于北隘两侧山脊。待信号响起，立刻合围。”
“还有一事。”林轩忽然压低声音，“陈无咎身边有个老仆，形影不离。若有他在场，恐生变数。”
“陈忠？”影使轻笑，“那个瘸腿老头？半月前就被我们的人盯上了。只要你不让他随行，他翻不起浪。”
林轩颔首：“好。计划从今夜子时启动，第一步——调兵，第二步——嫁祸，第三步——毁名。”
影使身影开始淡化，血雾收缩回地底：“记住你的承诺。若你失信，幽冥殿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话音落下，人已消失无踪，唯有地上残留的一圈暗红痕迹，缓缓渗入砖缝，如同饮血后的伤口正在愈合。
林轩站在原地，久久未动。良久，他抬起左手，凝视掌心那道因压制真元而裂开的伤口。血仍未止，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砖上画出一道蜿蜒红线，竟隐隐指向北方隘口方向。
他冷笑一声，转身步入内室。案上摊开着一份边关布防图，北隘口位置已被朱笔圈出，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校尉陈无咎，领轻骑三百，戌时接防。”
墨迹未干。
与此同时，主营军帐内，陈无咎正俯身查看一块刚拓下的符文残片。火光映照下，他左臂疤痕忽有灼热感，但他并未抬头，只是将残片翻转，用指尖轻轻摩挲其边缘一处细微凹槽。
那凹槽的形状，极像一弯倒悬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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