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庚瘫在刑架上，像一滩烂泥，嘴里反复念叨着“清风会”和“火雷”。
陈序的脸色却愈发冰冷。
案子查到这一步，人证（钱老三、赵元庚）、物证（火雷残片、账册）、动机（牟利、资敌）似乎一应俱全。赵元庚是具体执行者，周炳是幕后指使，逻辑链条清晰得仿佛早就准备好了一样。
太顺了。
顺得让他心底发寒。
“大人，现在证据确凿，是不是可以上报结案，抓捕周炳了？”韩昶在一旁摩拳擦掌，显得有些兴奋。能扳倒一个侍郎，绝对是轰动朝野的大功一件。
杜衡却皱着眉头，老成持重地低声道：“大人，老朽总觉得……这赵元庚认罪认得也太痛快了。还有那周炳，位高权重，怎么会如此轻易地留下这么多把柄？”
陈序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萎靡不振的赵元庚。
“赵元庚，你说是周炳指使你。那我问你，周炳是通过什么方式给你下令？密信？口信？还是中间人？”
赵元庚眼神闪烁，支吾道：“是……是口信……他……他亲自找我的……”
“亲自找你？在何处？何时？当时还有谁在场？”陈序追问，语速极快。
“在……在……时间记不清了……就在他吏部值房……就我们两人……”赵元庚额头冒汗。
“他堂堂吏部侍郎，找你一个兵部主事，在自家值房，亲口吩咐你做这抄家灭族的勾当？赵元庚，你把本官当三岁孩童吗？！”陈序猛地一拍桌子，声色俱厉。
赵元庚吓得一哆嗦，差点从刑架上滑下来。
“还有！四海商号转运火雷，路线、接头人、分成，这些细节，周炳也会事无巨细亲自告诉你？钱老三说大部分钱财流入周炳和史相囊中，你一个经手人，会不清楚具体数额和流向？你赵元庚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就只是为了听令行事，一点好处不沾？！”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疾风骤雨，砸得赵元庚晕头转向，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却再也编不出像样的谎话。
“我……我……”他“我”了半天，最终瘫软下去，泣不成声，“陈大人……饶命啊……下官……下官也是被逼的……”
“说！到底怎么回事！”陈序冷喝。
“是……是周炳侍郎的心腹……一个叫‘吴先生’的人……一直是他和我联系……命令是他传达，钱财也是他经手分配……我只负责从兵部把货弄出来，交给钱老三……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啊！”赵元庚崩溃地喊道。
吴先生？
陈序和杜衡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果然还有中间层！
“这个‘吴先生’，现在何处？”陈序立刻追问。
“不……不知道……他神出鬼没，每次都是他找我……上次联系，还是……还是贡船被劫之前……”赵元庚眼神绝望，“陈大人，我知道的都说了！我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棋子，求您网开一面，饶我全家性命啊！”
陈序沉默地看着他。赵元庚的话，大概率是真的。他只是一只被推出来，随时可以牺牲的“白手套”，甚至可能是故意留下的破绽。
真正的核心，那个“吴先生”，以及他背后的周炳，甚至史弥远，依然隐藏在迷雾之后，毫发无伤。就算现在动周炳，恐怕也只能抓到一些不痛不痒的证据，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
“大人，现在怎么办？还抓周炳吗？”韩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性。
陈序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抓？拿什么抓？一个来历不明的‘吴先生’？赵元庚这漏洞百出的供词？到时候周炳反告我们构陷朝堂重臣，我们如何自处？”
“难道就这么算了？”韩昶不甘心。
“算了？”陈序冷笑一声，“当然不能算！但狐狸尾巴藏得深，我们不能硬拽，得让他们自己露出来！”
他看向杜衡和韩昶，压低声音：“此案，明面上到此为止。赵元庚、钱老三监守自盗，倒卖军械，证据确凿，按律论处！结案卷宗就这么写！”
“那周炳和那个‘吴先生’……”杜衡迟疑。
“暗中查！”陈序眼神锐利，“韩昶，让你的人盯死周炳府邸和他常去的地方，看看有没有符合‘吴先生’特征的人出现！杜衡，通过柳七娘和苏宛儿的渠道，查这个‘吴先生’的底细！四海商号那边，也继续深挖！”
“明白！”两人齐声应道。
数日后，临安府发出告示。
兵部主事赵元庚、四海商号管事钱老三，勾结黑市贩子“泥鳅”，盗卖军中火雷，罪证确凿，判处斩立决。家产抄没，家人流放。
案件宣告完结。
朝野上下，不少人松了口气，尤其是史弥远一党。丢卒保车，虽然损失了赵元庚这条线，但核心力量得以保全。
兵部衙门内，一些官员私下议论。
“没想到赵元庚胆子这么大！”
“哼，我看他就是个替死鬼，真正的大鱼还在后面呢！”
“嘘！慎言！不想活了？”
周炳府邸。
书房内，周炳听着管家的汇报，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陈序果然识相，知道适可而止。拿下一个赵元庚，对他而言已是泼天大功，再查下去，就是自寻死路了。”
阴影中，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青衫文士缓缓踱出，声音沙哑：“此子确实棘手，反应快，下手狠。这次我们损失不小，赵元庚那条线算是断了。”
“断了一条线，再发展便是。”周炳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只要老师在朝中屹立不倒，我们就有的是机会。倒是那几枚交给‘清风会’的火雷，他们准备何时动用？可别出了岔子。”
青衫文士，赫然就是赵元庚口中的“吴先生”！他低声道：“清风会那边自有安排，据说目标极大，足以震动朝野。届时，临安一乱，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周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期待：“好！让他们放手去做！这大渊的天，是时候变一变了！”
陈序站在府衙院中，看着手中那份结案卷宗，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纸张，看到了其下涌动的更大暗流。
赵元庚伏法，明面上的案子结了。
但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那个神秘的“吴先生”，与清风会勾结的周炳，还有那几枚流散在外、不知会投向何处的火雷……
这一切，都像是悬在临安城上方的利剑。
而他，必须在这迷雾之中，找到挥剑的敌人，并在那惊天爆炸发生之前，阻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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