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县衙的二堂,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
天光尚未透进来,只有几盏灯笼在晨雾里晕开昏黄的光,照得每个人脸上明暗不定。
陈序站在堂下,青色官袍浆洗得笔挺,衬得他肩背笔直。他被软禁了一夜,此刻脸上却不见半分疲惫,目光清亮如寒星,扫过堂上端坐的周彦,扫过神色复杂的周文正,最后,定格在强作镇定的吴志远和眼神闪烁的张威身上。
他知道,今日这场仗,他赢定了。
“陈序。”周彦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公事公办的冷硬,“运河浮尸案,有人举告你严刑逼供,李贵手上伤痕乃刑讯所致,其妻李氏可为人证。你有何话说?”
瞬间,所有视线都钉在了陈序和李贵妻子身上。
那妇人身子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牙齿咯咯打颤。
陈序却不看她,只朝上一拱手,声音朗朗,掷地有声:“回推官大人,此乃诬蔑!下官办案,只认证据!李贵手上伤痕,乃与死者搏斗时,被死者指甲抓伤所致,伤痕走向、深浅,与下官格物推演完全吻合!至于左利手等特征,尸体脖颈勒痕、现场脚印皆可为证,绝非臆测!”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锥子般刺向那妇人,语气陡然加重:“李氏!你昨日受人指使,欲翻供构陷本官!如今在推官大人面前,青天白日,律法森严,你可敢将那人教你的话,再说一遍?构陷朝廷命官,按律当徒三千里!你一家老小,担待得起吗!”
“青天大老爷饶命!饶命啊!”李氏心理防线被这连番重击彻底摧垮,哇的一声嚎哭出来,额头砰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是张班头!是张威他逼民妇的!他说……他说若我不从,就让我家在钱塘再无立锥之地……民妇冤枉,民妇是被逼的啊大人!”
满堂哗然!
张威脸唰的白了,厉声尖叫:“刁妇!你血口喷人!”
“肃静!”周彦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震屋瓦,凛冽目光压得张威脖子一缩,冷汗瞬间湿了后背,“再敢咆哮公堂,先打二十杀威棒!”
张威噤若寒蝉,腿肚子直转筋。
“带李贵!”周彦下令。
两名衙役押着李贵上堂。他虽然面色憔悴,但行走自如,撸起袖子,手臂上抓痕清晰,绝非刑具所致。他当众将作案过程复述一遍,与卷宗记录分毫不差。
运河浮尸案的所谓“冤情”,顷刻间土崩瓦解!
吴志远垂着眼,嘴角抿成一条僵硬的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周彦看了陈序一眼,这小子,比他想的还沉得住气。他继续道:“即便浮尸案你无过错,货栈命案又当如何?吴县丞弹劾你借此案攀诬上官,你作何解释?”
来了。陈序心中冷笑,真正的硬仗现在才开始。
他再次拱手,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推官大人明鉴!货栈命案,凶器、赃物俱在,副管事供认不讳,证据链完整无缺。至于攀诬上官……”
他语速刻意放慢,目光倏地锐利如刀,直刺吴志远:“下官并非攀诬,而是手握铁证,要揭发县丞吴志远,与其小舅子徐明,正是这货栈命案背后销赃网络的主使!乃至牵扯运河走私的重案!”
“放肆!”吴志远再也忍不住,霍然起身,手指颤抖地指着陈序,“黄口小儿,安敢在此信口雌黄!证据?你的证据何在?!”
“证据在此!”陈序声调陡然拔高,毫不示弱,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本蓝色封皮的账册,双手高高举起,“此乃记录徐明绸缎庄赃款往来、勾连吴府的秘密账本副本!每一笔黑钱,每一次分赃,皆记录在案,请大人过目!”
书吏快步上前接过,呈给周彦。
周彦翻开账本,目光快速扫过一行行数字、代号、日期,越看,脸色越是沉凝。这账本虽非原册,但其中记录的几笔大额资金流向,与徐记绸缎庄的明面账目根本对不上,且多次出现指向吴府的暗记,时间点更是与几起失踪的走私货案惊人吻合!
吴志远伸着脖子,看不到具体内容,但周彦那越来越冷的脸色,像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下,寒彻骨髓。
“荒唐!”他强撑着厉内荏的架势,“仅凭一本不知从何处伪造的账册,就想构陷本官?推官大人,此子居心叵测!”
“伪造?”陈序嗤笑一声,笑声在寂静的公堂里格外刺耳,“那就请推官大人立刻传唤徐明到堂,再按图索骥,核查账本上所记的‘隆昌号’、‘四海船行’等几家商号,当堂对质!看看到底是下官伪造,还是你吴县丞监守自盗!”
周彦没有任何犹豫,当即下令:“来人!速传徐明!另派三班衙役,分头前往账本所涉商号,提取账目,带其主事之人前来问话!”
命令如雷霆般下达。
吴志远身形猛地一晃,急忙扶住椅背才稳住,脸色已是一片灰败。完了,一旦对质,徐明那个软骨头根本扛不住,那些商号见风使舵,岂会为他隐瞒?
陈序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踏前一步,声音如同催命的鼓点,再次响彻公堂:“此外!下官还要举报吴志远、张威二人,为掩盖罪行,不仅散布流言、构陷下官,更胆大包天,试图在县衙大牢内杀人灭口,制造案犯李贵‘畏罪自尽’的假象!幸得杜衡杜捕头机警,早有防备,才未能让彼等奸计得逞!此事,当夜值守的狱卒皆可作证!人证物证俱在!”
杀人灭口!
这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
张威“噗通”一声瘫跪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涕泪横流地尖叫:“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啊大人!都是吴县丞!是他指使我的!他让我去找李氏威逼利诱,也是他让我在牢里弄死李贵!我是被迫的!推官大人明鉴啊!”
他这一跪一嚎,等于将吴志远的罪名坐实了大半!
“蠢货!闭嘴!”吴志远气得浑身发抖,目眦欲裂,指着张威,又猛地转向陈序,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布局,在这雷霆万钧的连环证据面前,脆得像一张薄纸,被陈序撕得粉碎!
陈序立于堂中,身姿如松,目光锐利地扫过崩溃的张威和濒临绝望的吴志远,最终看向周彦,抱拳沉声道:“推官大人!如今人证——李氏、狱卒、李贵;物证——账本副本、起获赃物;动机——掩盖走私巨利;行为——构陷、杀人未遂,四样俱全,证据链完整闭合,铁证如山!吴志远、张威,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构陷同僚,罪大恶极!请大人——明正典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从运河浮尸案的反转,到货栈命案的铁证,再到揪出销赃网络,最后直指幕后黑手及其灭口的毒计!一环扣一环,层层递进,逻辑严密,将所有罪行赤裸裸地摊开在阳光之下!
周彦看着台下那年轻的县尉,面对构陷从容不迫,手握铁证步步紧逼,终以绝对的优势将对手彻底碾压。这心性,这手段,这缜密的思维……钱塘县,怕是真要变天了。
他缓缓放下那本沉重的账册,目光如寒冰,扫过面无人色的吴志远,和烂泥般瘫在地上的张威,声音里带着终审的威严,沉沉开口:
“吴志远,张威,人赃并获,铁证如山。尔等……还有何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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