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那扇沉重的大门在孙福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连同他那份摁了手画押的口供,一起被锁进了县衙大牢的最深处。
表面上看,闹得满城风雨的仓库命案,总算可以结案了。
但陈序心里跟明镜似的。
“杜衡,带上人,跟我走。”陈序抓起桌上的横刀,语气不容置疑。他根本没时间坐在廨舍里感慨,孙福?不过是个被推出来顶罪的小虾米,真正的巨鳄,还藏在浑浊的水下,随时可能反咬一口。
“大人,我们去哪?”杜衡快步跟上,脸上带着询问。
“徐记绸缎庄。”陈序吐出五个字,脚步生风,“该去敲山震虎了。”
他没有选择大张旗鼓地抓人,那样只会让真正的目标缩回壳里。他的策略简单而高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明面上,杜衡带着一队衙役,打着“核查市舶货物,整顿城南商肆”的官面文章,一家家铺子查过去,徐记正在名单之首。这叫打草惊蛇,他要看看,这条蛇受惊之后,会往哪个洞里钻。
而暗地里,陈序的手指摩挲着怀中那枚冰冷的云纹铜钱。是时候,动用那条刚刚搭上线的“暗线”了。
“杜衡,巡查完后,你亲自去一趟挂‘苏’字灯笼的清源茶楼。”陈序将铜钱递过去,眼神锐利,“把这个,交给掌柜。”
杜衡心领神会,重重点头:“明白!”
巡查的队伍很快出发,衙役们靴子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带着一股肃杀之气。陈序没有亲至,他站在街角远处的阴影里,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着徐记绸缎庄的门口。
他看到杜衡带人进去,看到那个胖乎乎的徐掌柜满脸堆笑地迎出来,但那笑容,僵硬得像是糊上去的面具。即便隔得老远,陈序也能捕捉到徐明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以及他下意识搓动的手指。
“心里没鬼,你慌什么?”陈序心中冷笑。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杜衡等人出来,徐掌柜躬身相送,后背的衣裳似乎都湿了一片。陈序知道,压力已经给到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夕阳将天边染成血色。陈序回到廨舍,刚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水,门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是杜衡回来了。
他不仅人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匹用粗布包裹着的东西,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兴奋。
“大人!有发现!”杜衡反手关上门,将东西放在桌上,快速解开粗布,“我们在徐记库房最里面的角落,发现了这个!”
粗布掀开,里面是几匹丝绸,在昏暗的廨舍内,竟隐隐流动着华彩!
陈序瞳孔一缩,伸手抚摸。触手温润丝滑,上面的织锦花纹繁复瑰丽,在夕阳余晖下折射出微妙的光泽。
“云锦!”陈序几乎脱口而出。这质地,这花色,与孙福口中描述的、那些无法见光的“黑货”特征,高度吻合!
“徐明怎么说?”陈序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支支吾吾,说是从苏州来的新货,还没来得及入账。”杜衡语速飞快,“可我们核对了他的进货单子,最近三个月,根本没有从苏州大宗进货的记录!这布,来路不正!”
人证(孙福指认徐记)、物证(眼前这匹华丽的云锦)俱在!徐记这条线,稳了!
就在这时,杜衡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细小的竹筒,恭敬递上:“大人,这是苏姑娘那边,给的回信。”
陈序深吸一口气,接过信筒,指尖发力,掰开密封的火漆。
娟秀而凌厉的字迹映入眼帘,信息比想象中更为致命:
“陈县尉钧鉴:徐明,傀儡也。其背后东家,乃县丞吴志远妻弟,王贲。王贲于城西开设‘瑞锦轩’,徐记巨利,皆经此洗白,最终……流入吴府。”
啪!
陈序猛地将信纸拍在桌上,霍然起身!
吴志远!
果然是你!
一股混杂着愤怒、果然如此和决绝的情绪,瞬间冲上陈序的头顶。从穿越而来接手运河浮尸案的百般阻挠,到张威闯入县衙的死亡威胁,再到仓库老钱莫名其妙的灭口……所有的线索,所有的阻碍,最终都像百川归海一样,汇聚到了这个名字上!
钱塘县丞,吴志远!
“大人?”杜衡被陈序身上骤然爆发的冷厉气势惊得一怔。
陈序转过身,窗外最后的夕阳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他的眼神却亮得吓人。
“杜衡,我们之前查到的那几笔与赵氏染坊有关的、批文手续齐全,但货物却对不上号的单子,你还记得吗?”
“记得!卑职一直觉得奇怪……”
“那不是奇怪!”陈序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那根本就是吴志远利用职权,为走私货物披上的合法外衣!他亲手批示,让这些黑货,大摇大摆地运进了钱塘县!”
一切,都说得通了!
吴志远,不仅是知情者,不仅是受益者,他更是这条走私链条的核心保护伞!他利用手中权力,为走私保驾护航,疯狂敛财!
愤怒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但陈序的大脑却异常清醒。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扳倒一位根深蒂固的县丞,仅凭现在的证据,还不够!孙福可以翻供,云锦可以说是栽赃,苏宛儿的情报见不得光。吴志远完全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推给已经死了的老钱、落网的孙福,以及他那即将被推出来当替罪羊的小舅子王贲。
他需要铁证!能直接砸碎吴志远所有狡辩的铁证!
“杜捕头!”陈序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卑职在!”杜衡挺直腰板。
“两条线!”陈序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加派绝对信得过的兄弟,十二个时辰盯死徐记绸缎庄和瑞锦轩!重点看他们夜间是否有异动,是否转移赃物、销毁账本!一旦发现,立刻拿下!”
“是!”
“第二,”陈序的目光锐利如刀,压低了声音,“想办法,我要知道吴志远书房里的一切!他与赵坤、王贲的密信,他那些见不得光的私账!一定有!必须拿到手!”
杜衡倒吸一口凉气。监控商号还在职权范围内,探查县丞府邸内部,尤其是书房重地,这简直是虎口拔牙!一旦暴露……
但看着陈序那双不容置疑、燃烧着信念火焰的眼睛,杜衡把所有的担忧和恐惧都咽回了肚子里。他重重抱拳,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卑职……明白!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把东西带回来!”
杜衡领命,像一道影子般迅速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廨舍内,只剩下陈序一人。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空,以及远处吴府方向隐约亮起的灯火。
那条路,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的边缘,脚下就是冰冷的黑暗。吴志远在钱塘经营多年,党羽众多,上面很可能还有更硬的靠山。一击不中,死的,就是他陈序。
但他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从穿越而来,他就没有退路了。要么,把这群啃食民脂民膏的蠹虫连根拔起,要么,被他们撕碎吞噬,尸骨无存。
现在,藤已经摸到,这条隐藏至深的大鱼终于被扯出了水面。
接下来,该撒网了。
“吴志远,”陈序对着窗外沉沉的夜幕,轻声自语,仿佛恶魔的低语,“我们,该做个了断了。”
夜色如墨,钱塘县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一场由刑官陈序亲手掀起的、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风暴,已然开始疯狂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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