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拂晓,天色刚泛起鱼肚白,鲷城方向的山谷就传来一阵震天的号角。
赵虎的大军已在山脚下列阵,炊烟的余烬混着马蹄扬起的尘土,在晨雾中凝成一片灰黄,远远望去,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巨兽。
“吃足喝饱!今日荡平清风寨大华教总教,回去领赏!”
赵虎的吼声透过阵列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三万大军已按序排开:前排是持盾的步兵,盾牌如墙,反射着冷硬的晨光。
中间是弓弩手,箭矢在弦,箭头泛着慑人的寒光;而后方,黑压压的重骑兵如钢铁洪流,五骑一排,队列严整得看不到尽头,人披重甲,马覆铁铠,连马蹄都裹着铁掌,每一次踏地都像闷雷滚过。
相比之下,山门上的守军显得格外单薄。
大华教的教众虽列着阵,却有不少人偷偷攥紧了拳头——他们中半数是刚收编的清风寨匪兵,往日里劫个商队尚可,哪见过这般阵仗?
一个原是清风寨的小匪,手里的刀鞘都被汗水浸得发潮,嘴唇哆嗦着,眼神直勾勾盯着山下那片钢铁洪流,腿肚子早抖得像筛糠。
就连大华教的老兵,也有不少人脸色发白,握着长枪的手微微发颤——重骑兵冲锋的威势,比他们想象中更可怖。
“都给我稳住!”殷副教主的吼声在山梁上炸开,她玄甲在身,手持长枪,目光如电扫过众人。
“忘了洛先生的吩咐?守住缺口,就是大功!”
话音未落,山下传来赵虎的怒吼:“进攻!”
身旁旗手猛地挥旗,红底黑纹的将旗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刹那间,地动山摇——重骑兵动了。
铁蹄踏击地面的声响从远及近,起初是细碎的“哒哒”声,很快汇成震耳欲聋的轰鸣,像千面大鼓同时被敲响。
山门上的木桌开始剧烈抖动,桌上的水碗“哐当”翻倒,清水泼在地上,顺着石缝渗进泥土;悬挂的灯笼左右摇摆,烛火在风中挣扎,几欲熄灭。
“举枪!”守在山门最前沿的队长嘶吼着。
三百名教众齐刷刷举起三米长枪,枪尖斜指前方,两人一组死死抵住枪尾,枪杆因用力而微微弯曲。
这是洛阳特意安排的“拒马枪阵”,本想借着山道狭窄,用长枪戳翻冲锋的战马。
可当重骑兵的先锋冲到近前时,所有人都傻了。
第一排重骑兵如同一道黑色的浪头,铁铠在晨光中闪着冷光,马蹄卷起的碎石飞溅,打在山门的石墙上噼啪作响。
“咚——!”最前排的战马狠狠撞上枪阵,一个年轻教众只觉一股巨力顺着枪杆传来,手掌瞬间被震得发麻,虎口裂开,鲜血顺着枪杆往下淌,长枪竟被生生扎进地里半尺深!
“啊!”紧接着,更多人被震得连连后退,有人没能稳住,连人带枪被撞飞出去,重重摔在石墙上,闷哼一声没了声息。
混乱中,几匹战马被长枪戳中腹部,痛得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兵甩落在地。
可后面的重骑兵丝毫未停,借着前冲的惯性,竟踩着同伴的尸体跃过缺口——一个骑兵在空中挥舞长刀,寒光闪过,两根长枪应声而断,木屑飞溅中,他已稳稳落在守军阵中。
“杀!”那骑兵一声暴喝,长刀左右横扫。
教众们慌忙举枪去架,却被对方的蛮力震得兵器脱手,紧接着就被马蹄踏中胸口,惨叫着倒下。
更可怕的是,重骑兵的铠甲刀枪难入,教众的砍刀劈在上面,只留下一道白痕,反被对方顺势斩下头颅。
“顶住!快顶住!”
队长红着眼嘶吼,举枪刺向一个骑兵的咽喉。
可对方微微偏头,长枪只擦过铁盔,火星四溅。那骑兵反手一刀,队长的脖颈顿时鲜血喷涌,瞪着眼睛倒在地上。
越来越多的重骑兵冲进阵中,铁蹄践踏着尸体,长刀收割着生命。
教众们的阵型瞬间溃散,有人转身想逃,却被身后的马蹄踩断了腿;有人吓得瘫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铁蹄朝自己落下。
山门上的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战马嘶鸣声混在一起,成了一曲绝望的悲歌。
山梁上,莫将军看着这一幕,心疼得攥紧了拳头:“教主,要不要让右梁的弟兄支援?”
教主紧盯着山下,缓缓摇头:“再等等……这是洛先生计划的一部分。”
他声音虽稳,指尖却已深深掐进掌心——谁都知道,此刻的牺牲是为了诱敌深入,可看着自家弟兄一个个倒下,终究心如刀绞。
而在左梁后方的密林中,洛阳正透过树叶的缝隙望着这一切。他身边的玄甲卫个个面色凝重,握着火箭的手微微发紧。
“再等等,”洛阳低声道,目光落在山道深处的隘口,“等他们的主力都进来……”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照亮了山门前的血色。重骑兵仍在冲杀,守军的尸体已堆成小山,而那道本应是屏障的山门,此刻已成了重骑兵屠戮的修罗场。
所有人都在等,等一个反击的信号,等一场能扭转战局的大火。
铁蹄声仍在继续,像死神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洛先生!山门快顶不住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冲进密林,铠甲上还插着半截箭矢,“重骑兵快冲进来了!弟兄们快拼光了!”
他话音未落,又一个哨探从另一侧奔来,声音带着哭腔:“左梁右梁也被压制得厉害!对方的投石车和弓箭手跟疯了似的,弟兄们头都抬不起来,已有不少人中箭!”
密林里的气氛瞬间凝固。玄甲卫的队长攥紧了刀柄,目光焦灼地看向洛阳——再不退兵支援,怕是连山门都要被攻破了。
洛阳却始终盯着山道深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山下的厮杀声、战马嘶鸣声已近在咫尺,甚至能隐约看到重骑兵的铁铠在阳光下闪烁。他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冷静得有些反常:“传令下去——”
“山门所有守军,立刻撤退!沿途不必恋战,能丢的武器、装备全丢下,越乱越好!”
“山梁两侧的弟兄,往后撤三百米,躲进预设的掩体,没有我的命令,不准露头,不准反击!”
“什么?!”
不仅传令兵愣住了,连身边几个知道昨夜计划的玄甲卫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有人忍不住低声嘀咕:“这时候撤退?还丢装备?洛先生莫不是慌了神?”
更有人眼神闪烁,看向洛阳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怀疑——难不成他真是朝廷派来的奸细,要故意断送所有人?
洛阳扫了一眼众人,见没人动,语气陡然转厉:“怎么?没听见我的命令?”
他举起教主授予的令牌,令牌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战时军令,违抗者,军法处置!”
“军法处置”
四个字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玄甲卫们虽满心疑惑,却终究不敢违抗令牌的威严。
旗语官们立刻挥动旗帜,一道道指令顺着绳索、哨声传递出去。
山门上,正与重骑兵死拼的教众看到撤退的旗语,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混乱。
有人不甘心地吼道:“凭什么撤退?弟兄们的血不能白流!”
但更多人早已拼到力竭,见有命令,便顺着山道两侧的掩体往后退,慌乱中,不少长枪、盾牌被随手扔在地上,甚至还有人故意踢翻了装箭的木箱,箭矢滚落一地,更添了几分狼狈。
左右山梁上,原本趴在石后反击的士兵接到后撤令,也纷纷猫着腰往后挪。
他们退到三百米外的密林掩体后,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向山下,只见赵虎的步兵正顺着山门缺口涌进来,投石车和弓箭手也跟着往前推进,整个山梁前的空地上,很快布满了朝廷军的身影。
“洛先生这是……要放他们进来?”一个玄甲卫终于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洛阳没有解释,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吹亮了举在手中。
火苗在风中跳动,映着他沉静的侧脸。他望着山道深处那片越来越密集的敌军身影,低声道:“别急……等他们再往里走些,再走些……”
山下,赵虎见大华教溃退,还丢了满地装备,顿时放声大笑:“我就说这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弟兄们,给我追!拿下清风寨,每人赏银十两!”
重骑兵在前,步兵在后,三万大军像潮水般顺着山道往里涌,踩过满地的狼藉,朝着清风寨的腹地冲去。
他们谁也没注意,山梁两侧的密林里,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们,无数支火箭已搭在弓弦上,只等一个信号。
而那道决定胜负的火折子,还在洛阳手中静静燃烧着。
“赵将军您瞧!”李参军指着山道上四散奔逃的身影,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嗓门比战鼓还响。
“不过一轮冲击,这群反贼就溃不成军了!您看那地上丢的,长枪、盾牌、还有没开封的箭囊——这哪是打仗,分明是望风而逃啊!”
他话音刚落,王参军立刻接话,声音里带着刻意拔高的激动:“就是!先前总听说大华教如何神勇,朝廷剿了几十年都没剿干净,依末将看,那些领兵的将军怕是故意养寇自重,好伸手向朝廷要粮要饷!如今您赵将军一来,三两下就戳破了他们的鬼话,这才是真正的雷霆手段!”
旁边的亲兵也跟着起哄,有人拍着胸脯喊道:“等咱们荡平清风寨,把大华教端了,将军回京述职时,正好参那些人一本!到时候论功行赏,您怕是要官升大都督,掌管西境兵权呢!”
“可不是嘛!”更有人凑趣,“我朝开国以来,哪有这么年轻的大都督?将军您这可是要青史留名啊!”
这些话像蜜糖似的,一句句往赵虎耳朵里钻。他本就好大喜功,此刻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山门前溃不成军的“反贼”,听着身边人七嘴八舌的恭维,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三分。
方才还紧绷的脸彻底舒展开,嘴角咧到耳根,连带着那铠甲,都像是柔和了许多。
“哈哈哈!”赵虎仰头大笑,笑声在山谷里回荡,震得马鬃都簌簌发抖,“一群乌合之众,也配称‘教’?本将军今日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王师天威!”
他猛地勒转马头,腰间的佩剑“呛啷”出鞘,剑尖直指清风寨腹地:“传我将令——全军出击!凡斩敌首一级,赏银五十两!斩将官者,赏银千两,升百夫长!冲得最快、杀得最多的,本将军亲自为他请功!”
“得令!”
亲兵们齐声应和,转身策马奔回阵中。很快,“全军出击”的旗语在阵列中传开,号角声再次响起,比先前更急、更烈。
重骑兵再次扬起铁蹄,铁掌踏在满地狼藉的山道上,溅起混杂着血污的碎石;步兵们举着盾牌,踩着同伴的脚印往前冲,嘴里喊着“杀啊”“抢功啊”的号子;连后方的弓箭手和投石车,也推着器械往前挪动,显然是要乘胜追击,一举拿下整个清风寨。
赵虎坐在马上,看着自己的大军如潮水般涌入山道,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回京后,穆王拍着他的肩膀称赞的模样,看到了自己身着大都督铠甲,站在朝堂上接受百官朝拜的风光。
却没注意到,山道深处的密林里,一道冰冷的目光正透过树叶的缝隙,静静注视着他——那目光里没有慌乱,只有一种猎物入网的平静。
而那些被他视作“溃逃”的大华教教众,退到预设的掩体后,正悄悄拿起背上的火箭,手指在火折子上摩挲着,只等一声令下。
风聂将军的运粮队刚转过山坳,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勒住了马。
山道上,赵虎的大军正像脱缰的野马般往前冲,重骑兵的铁蹄踏得烟尘滚滚,步兵们跟在后面呐喊着,连弓箭手都弃了阵型,拔腿往清风寨腹地追。
那架势哪像是打仗,倒像是一群饿狼扑向猎物,连最基本的警戒都抛到了脑后。
“这……这是在胡闹!”
为首的将领攥紧了缰绳,脸色铁青地转向身旁的金副将
“金副将你看!哪有这么追击的?就算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也该留着后队警戒,防着对方反扑!何况这里是山高林密的险地,敌寇占据地利,赵将军这般长驱直入,怕是要中埋伏啊!”
他调转马头,似乎想上前劝阻:“不行,我得去提醒他一声……”
“将军不必了。”金副将抬手按住他的胳膊,目光沉沉地望着山道深处,那里隐约传来厮杀声,却透着一股诡异的混乱。
“您看这阵仗,赵将军的人已经冲出去三里地,前军都快摸到清风寨的二门了。
这时候咱们过去,他能听劝吗?说不定还以为咱们想抢功。”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依属下看……这仗,已经没法救了。”
“你是说……”
“朝廷,怕是再也没有赵家军了。”金副将望着那些疯狂涌入山道的士兵,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又有几分释然。
“咱们带的粮草,本就是给他们‘填肚子’的,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
他勒转马头,对身后的士兵扬声道:“传令下去——粮车就地停放,弟兄们先卸车休整,能吃的干粮分了,吃饱喝足了,就在这山坳里扎营。”
士兵们虽满心疑惑,却还是依令行事,很快,卸粮的动静在山坳里响起,与远处的厮杀声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金副将看向那将领,补充道:“等会儿就写份军报,说咱们运粮途中接到急报,赵将军所部已遭伏击,全军溃败。
我等寡不敌众,只得护着粮草原路返回,也算给朝廷一个交代了。”
将领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调转马头望向归途。
山风卷起运粮队的旗帜,“风”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却再也没有向清风寨前进一步。
远处的厮杀声还在继续,只是不知何时,已隐约夹杂着绝望的惨叫。
山坳里的士兵们低头吃着干粮,没人说话——他们都明白,这场仗的结局,从赵虎下令“全军出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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