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厅长正在看文件,见我进来,笑道:“小韩,新年好啊!听说你昨天去城晋驿了?怎么样?”
我把笔记本摊开在他面前,把三个问题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王厅长听完,沉默了很长时间。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小韩啊,”他缓缓开口,“你听到的,才是最真实的中国农村。农民苦啊,但他们通情达理,只要你能解决他们的根本问题——吃饭,他们就支持你。”
“厅长,我们必须拿出一个完整的安置方案。”我急切地说,“不能等征地开始了再想,那样太被动,也容易出问题。”
“你说得对。”王厅长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步,“这样,我们一起来拟个初步方案。”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们针对三个问题,逐条推敲。
第一,公粮问题。 王厅长的思路是:由省政府行文,说明征地用途和面积,申请减免相应公粮任务。“这个我去协调省粮食厅,问题不大。”
第二,口粮问题。 我们设计了“实物补偿+定量提升”的双重保障。一方面,按照被征土地的平均年产量,连续三年给予等额粮食补偿;另一方面,为失地农民办理农转非手续,提高粮本定量。“这个需要公安、粮食、劳动几个部门联合下文,比较复杂,但必须做。”
第三,就业问题。 这是核心。我们提出了“土地换岗位”的思路:每征用一定面积的土地,工业园承诺提供相应数量的招工名额。“但要设定门槛,比如年龄、文化程度、政治审查等。不符合条件的,可以由公社安排到其他社办企业,或者参加政府组织的技能培训。”
我还补充了一点:“厅长,我觉得可以再加一条——工业园建成后,优先采购当地农副产品,比如蔬菜、禽蛋,建立稳定的产销关系。这既能解决园区后勤供应,又能为周边农民开辟新的收入渠道。”
“好!这个好!”王厅长拍案叫绝,“小韩,你这脑子就是活!这样就不是简单的征地补偿,而是把农民纳入了工业化的整体进程,让他们分享发展红利!”
方案初步成型后,王厅长亲自带着我,去向郭副省长汇报。
省政府小会议室里,郭省长听完我们的汇报,又仔细看了方案草稿,久久不语。
“老百姓……真的没提赔偿款?”他抬起头,目光锐利。
“一句都没提。”我肯定地说,“他们关心的就是那三件事:公粮、口粮、活路。”
郭省长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我们。窗外是太原城稀疏的楼房和远处连绵的山峦。
“多好的老百姓啊……”他轻声说,声音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们信任国家,信任政府,我们更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他转过身,眼神坚定:“这个安置方案,原则我同意。但涉及到多个部门,需要上省委常委会讨论通过。王厅长,你抓紧时间把方案完善,形成正式文件。小韩,你配合。”
“是!”我们齐声应道。
“还有,”郭省长看向我,“选址工作不能等。方案上会的同时,你们可以启动实地勘测。把最合适的地块确定下来,到时候方案一通过,立即启动征地程序。”
从省政府出来,王厅长拍了拍我的肩膀:“小韩,看到了吗?郭省长是全力支持我们的。接下来,就是攻坚了。常委会上可能会有不同意见,我们要做好充分准备。”
“我明白。”我点头,“厅长,我想明天就去阳曲县,启动选址工作。”
“这么急?”
“时间不等人。”我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春天就要来了,冻土一化,施工就能开始。我们必须跑在时间前面。”
第二天一早,一支十五人的队伍在农业厅门口集合。
除了我和刘永好厂长,还有省设计院的张工(张维汉)和他带的四名技术员,刘永好从原单位带来的三名骨干——分管基建的副科长赵志刚、熟悉设备的工程师孙建国、擅长协调的老科员周明,以及农业厅派来的两名干部和阳曲县政府的对接人员。
我们分乘三辆吉普车,向着阳曲县方向驶去。
车上,刘永好厂长和我坐在一起。他已经进入了角色,手里拿着我给他的规划图和一堆资料。
“韩组长,”他指着图纸,“根据你的规划和勘测队前期报告,有四个备选地块。今天咱们得实地走一遍,定下最终位置。”
“刘厂长,您经验丰富,今天主要听您的。”我诚恳地说,“我是搞规划的,但具体落地,您更在行。”
刘永好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茬,而是直接切入正题:“选址有几个关键点:一是地形要平,土方工程量小;二是地质要稳,不能是滑坡区或沉降区;三是交通要方便,至少要有能拓宽成公路的土路;四是要有水源,工业用水量很大;五是要尽量少占好地——这是郭省长特别交代的。”
我点头:“还有一点,要考虑到未来扩张。园区不能孤零零的,最好靠近现有村镇,这样生活配套、招工都方便。”
“对。”刘永好在本子上记了一笔。
第一块备选地在阳曲县城东南五公里处,地势平坦,靠近公路。但张工下去用地质锤敲打了几下,摇摇头:“表层土太薄,下面是岩石,基础处理成本太高。”
第二块地在县城西边,面积够大,但中间有一条深沟,填平的话工程量惊人,而且距离水源太远。
第三块地在黄寨公社附近,交通便利,但大部分是上好的水浇地。县里的同志面露难色:“这一片是咱们县的粮仓,征了可惜……”
到了下午,我们来到第四块地——位于城晋驿大队和另一个大队交界处。
车子在一片缓坡前停下。我们爬上坡顶,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北高南低的缓坡地,面积足够,估摸着有五六千亩。北面靠着一道不高的山梁,可以挡风;南面是一片滩地,远处有河流蜿蜒而过。东西两侧各有一条土路,虽然窄,但拓宽的基础很好。
“这地形……”张工眼睛亮了,“北高南低,利于厂区排水。靠山可以建仓库,坡地建厂房,滩地可以预留发展用地。”
刘永好拿出罗盘和水平仪,技术员们开始测量。我则走到坡地边缘,向下望去。
坡下是一片村庄,正是城晋驿大队。炊烟袅袅,隐约能听到鸡鸣狗吠。更远处,是绵延的田野,虽然现在还覆盖着残雪,但可以想象春天来时麦浪翻滚的景象。
“这里有多少是好地?”我问县里的同志。
“不多。”县农业局的干部指着下面,“主要是坡地,种点玉米、谷子,产量不高。好地都在南边滩地和村里。如果选这里,主要占的是中低产田,涉及的好地不到两百亩。”
刘永好测量完走过来,脸上带着兴奋:“韩组长,我看行!地形、地质、交通、水源都符合要求。关键是,对农业生产影响最小。”
张工也点头:“从工程角度,这是最优选择。”
“那就定这里?”我看着刘永好。
“我再问问细节。”刘永好转向县里同志,“这片地涉及几个生产队?有多少户?”
“主要是城晋驿大队的三个生产队,还有邻村一个生产队的一部分。总共……大概一百二十户左右。”
一百二十户。按照我们的安置方案,如果每户至少解决一个劳动力就业,就是一百二十个岗位。工业园一期用工约一千五百人,完全能消化。
我走到一边,独自望着这片即将改变的土地。
山风凛冽,吹在脸上生疼。但我心里却有一股热流在涌动。就是这里了——阳曲星火农机工业园的诞生地。未来,这里将矗立起一座座厂房,响起机器的轰鸣;成千上万的工人将在这里工作,生产出驰骋在中国大地上的拖拉机;而这片土地上的农民,将告别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成为新中国第一代产业工人。
“韩组长!”刘永好的喊声把我拉回现实,“天不早了,咱们得抓紧时间把边界初步划出来,回去好做详细规划。”
“好!”我转身,大步走向人群。
技术员们开始打木桩、拉皮尺。刘永好和张工激烈讨论着厂房朝向、道路走向。县里的干部拿着地图核对地界。夕阳西下,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这片即将苏醒的土地上。
一个年轻的公社干部凑到我身边,小声问:“韩组长,这厂子……真能建起来吗?我听说,省里还有不同意见……”
我看了他一眼,笑了:“看到那些人了吗?”我指着正在忙碌的刘永好、张工他们,“他们在为什么忙碌?”
“为……为建厂?”
“不。”我摇摇头,“他们在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寻找一条新的出路。只要这件事是对的,是为老百姓谋福祉的,就一定能成。”
年轻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远处,城晋驿村庄里,响起了晚饭的钟声。悠扬的钟声在暮色中传得很远,像是在为一个旧时代的结束,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启,敲响序曲。
划界工作一直持续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刘永好厂长做事极其认真,每一根木桩的位置都要反复核对,确保与规划图上的坐标吻合。张工则带着技术员测量高程,记录地形数据。
等到终于告一段落,大家的手脚都已冻得麻木。吉普车开着大灯,照亮了崎岖的土路。车厢里,没有人说话,只有引擎的轰鸣和偶尔的咳嗽声。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一种光芒——那是参与创造历史的兴奋与使命感。
回到县招待所已是晚上八点多。食堂特意留了饭,简单的白菜炖粉条、玉米面窝头,但大家吃得格外香。
饭后,刘永好提议开个小会。就在招待所的一间客房里,十五个人挤得满满当当。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刘永好开门见山,“地块基本确定了,接下来要做几件事。
第一,张工团队三天内拿出详细的地形图和地质勘探建议;
第二,赵志刚同志负责联系县建设局,启动土地性质变更的初步程序;
第三,孙建国同志开始调研设备采购渠道,列出急需的进口设备清单;
第四,周明同志整理今天涉及的各生产队、农户的基本情况,为后续征地做准备。”
他分配任务条理清晰,每个人该做什么、什么时候完成,都交代得明明白白。我暗暗点头,选他果然没错。
“韩组长,您看还有什么补充?”刘永好转向我。
我想了想:“加一条:请县里同志协助,明天开始走访涉及征地的生产队,召开社员大会,把我们的初步规划和大家讲清楚,听听他们的意见。工作要做在前头,透明公开,避免后续矛盾。”
“好!”刘永好记下来,“这个我来安排。”
散会后,刘永好单独留了下来。
“韩组长,”他递给我一支烟,我摆摆手,他自己也没点,只是拿在手里把玩,“今天走这一趟,我有个感觉——这事,比想象中还要大。”
“怎么说?”
“不只是建一个厂。”他眼神深邃,“咱们选的这块地,往东三十里是太原,往西五十里是古交矿区,往北通忻州,往南接晋中。地理位置太好了。将来如果园区发展起来,完全可以成为这一片区域的工业中心。”
我心中一震。刘永好的眼光,确实毒辣。我之所以选这里,固然有地形、耕地等因素,但更重要的,正是他说的这个区位优势。只是我没想到,他第一次实地考察就看到了这一点。
“刘厂长,您觉得,我们能做成吗?”我试探着问。
“难。”他直言不讳,“但值得做。我在机床厂干了二十年,从技术员到副厂长,亲眼看着咱们的工业是怎么一点一点爬起来的。太慢了,真的太慢了。缺设备、缺技术、缺人才,更缺……缺一种敢想敢干的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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