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清徐县革委会那间关押我的办公室里,我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内心却如波涛汹涌。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王组长再次出现,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语气也软化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韩浩同志,李书记已经请出来了,你们可以先到隔壁休息室坐会儿,喝口水。省里的郭副省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指示要先确保你们的安全和休息。”
我心中一定,知道陈秘书的汇报起了作用。我站起身,平静地点点头:“谢谢王组长。”
在休息室,我见到了李书记。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精神尚可。
“浩娃子,没事吧?”他上下打量我,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没事,书记。您呢?”我问道。
“我还撑得住。”李书记摆摆手,压低声音,“外面……?”
“没事了,郭副省长正在赶来的路上。”我言简意赅。
李书记长长舒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后怕,随即被坚定取代:“好!只要郭副省长来了,就有希望!”
我们并没有等太久。约莫一个多小时后,院子里传来了更多车辆抵达和人员走动的声音。很快,休息室的门被恭敬地打开,只见郭副省长在地区、县里几位主要领导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依旧是那身半旧的中山装,风尘仆仆,但眼神锐利如鹰,不怒自威。
“李保明同志,韩浩同志,你们受委屈了!”郭副省长声音洪亮,主动伸出手来,分别与我们用力握了握,那力道温暖而坚定。
“郭副省长!”李书记激动地声音都有些哽咽。
“郭副省长,劳您亲自跑一趟。”我则保持着冷静,但内心同样激荡。
“我不来,难道眼看着干事创业的同志被冤枉?看着好不容易点燃的火苗被冷水浇灭?”郭副省长语气沉了下来,目光扫过陪同而来的、面色尴尬的孙主任等人,“具体情况,陈秘书已经向我汇报了。韩浩,你那份在我家里完成的《关于依托本省资源优势发展特色副食品产业的初步规划与建议》,我看得非常仔细,里面的思路、布局,我百分百支持!那是真正立足省情、利国利民的好蓝图!有些人,思想僵化,看不懂,就想一棍子打死,这是绝不允许的!”
他这番话,无异于一颗定心丸,更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我注意到,孙主任等人的头垂得更低了。
“走!一起去韩家村!我要亲眼看看你们的试点工厂,亲口告诉韩家村的乡亲们,他们走的路子,是对的!”郭副省长一挥手,不容置疑地说道。
车队再次出发,目标韩家村。这一次,我们的心情与来时已是天壤之别。
车子刚驶进韩家村村口,眼前的景象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热烈。几乎全村的人都聚集在那里,当看到我和李书记安然无恙地从车上下来时,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李书记!浩娃子!”
“太好了!”
然而,当郭副省长随后从吉普车后座下来时,现场先是瞬间安静,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几乎要将天空掀翻的掌声和欢呼声!村民们或许不认识太多大领导,但他们知道,这位能让县里领导小心翼翼陪同、并且明确支持他们的人,就是他们的希望所在!那种发自内心的、近乎质朴的感激与热情,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郭副省长一行淹没。孩子们挤到前面好奇地张望,老人们抹着眼泪,嘴里不停念叨着“青天大老爷”。
郭副省长显然也被这淳朴而炽热的情感打动了,他脸上严肃的表情柔和下来,不断向四周的乡亲们挥手致意,甚至俯下身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头。
在村民们的簇拥下,我们来到了副食品加工车间。车间里窗明几净,机器擦得锃亮,那试生产出来的一万根火腿肠整齐码放,村民们精神饱满地站在岗位旁。
郭副省长仔细查看了机器,拿起火腿肠询问细节,李书记和我一一作答。当了解到工厂有效解决了就业,丰富了人民的生活,也创造了更多的财富增加了社员收入,产品由供销社统购,他频频点头。
随后,在车间门口的空地上,郭副省长面对全体村民和各级干部,发表了即席讲话。
“韩家村的乡亲们!同志们!”他声音洪亮,传遍全场,“今天我来,就是要明确地告诉大家,韩家村搞的这个副食品加工厂,搞得好!完全符合我们发展社会主义生产、改善人民群众生活的方针政策!”
他目光扫过在场的各级干部,语气变得严肃而坚定:“有人说什么这是‘资本主义尾巴’,这是错误的!这是典型的教条主义、本位主义!我们共产党人干事创业,归根结底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韩家村的实践,探索了一条依托本地资源、发展集体副业、增加社员收入的好路子!省里坚决支持!”
掌声雷动,许多村民激动得热泪盈眶。
“当然,支持不是一句空话!”郭副省长话锋一转,“韩浩同志提出的那个覆盖全省的九个初步产业布局方案,思路很好,但需要具体落实。我在这里宣布,这个方案的推动和执行,将由省商业局牵头,省农业厅全力配合!”
他特意解释道:“为什么是商业局牵头?因为商业局下属管理着全省的供销合作社网络!全省农民的买卖,生产资料的调配,生活物资的供应,主要都通过这个平台!把这九个特色产业——从韩家村的火腿肠、茶叶蛋标准,到依托各地区的奶糖奶粉、山楂制品、杏干果脯、坚果加工、罐头厂——都挂靠在商业局系统下,利用现有的、成熟的供销渠道进行原材料收集、产品推广和销售,才能最快速度地把这些‘晋字牌’产品送到全省、乃至全国人民的面前!这样才能真正形成规模,见到效益!”
这个安排极其精准和老辣!我心中暗赞。郭副省长一眼就看穿了关键,利用现有的商业局-供销社体系,远比我们韩家村自己从头搭建销售网络要高效、稳妥得多,也完全符合当下的计划经济主体框架,最大限度地减少了推行阻力。这充分体现了老一辈改革者立足现实、稳健推进的智慧。
“省商业局、农业厅,”郭副省长看向随行的两位厅局负责人,“你们要立刻行动起来,组织专人,与韩家村对接,与各地市对接,尽快将这九个方案细化、落地!要人给人,要政策给政策,遇到困难,直接向我汇报!”
“是!郭副省长!”两位负责人立刻表态。
“韩浩同志,李保明同志,”郭副省长又看向我们,“你们韩家村的任务也很重!不仅要搞好自身的生产,还要作为技术和人才的孵化器,为全省输出‘韩家村标准’和经验!有没有信心?”
“有!”我和李书记异口同声,声音洪亮。全场再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郭副省长的到来和一锤定音,不仅彻底解决了韩家村的危机,更为我们勾勒出的宏伟蓝图插上了腾飞的翅膀。一场席卷三晋大地的特色产业发展序幕,就此正式拉开。
车队扬起的尘土尚未完全落定,韩家村却已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欢腾。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更是一种理想得到官方认可、未来充满无限希望的激动。
“郭青天!郭青天啊!”村里最年长的三太公,被孙辈搀扶着,老泪纵横,对着车队远去的方向不住作揖,“咱们韩家村,这是遇上贵人了!浩娃子,你更是我们村的福星!”
“是啊!以后看谁还敢说咱们搞工厂是走资派!”一个之前在赵老栓煽动下曾有过动摇的村民,此刻满脸涨红,挥舞着拳头,“省里的大领导都说了,咱们是对的!”
“浩子,接下来咋干,你就发话吧!”韩东挤到我身边,胸膛挺得老高,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光彩,“大伙儿这劲儿,足着呢!”
我看着眼前这一张张质朴而兴奋的面孔,心中暖流涌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郭副省长的支持,如同给我们穿上了一双“红舞鞋”,舞台更大,灯光更亮,但我们也必须舞得更稳、更精彩,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
“乡亲们!”我站到一块稍高的石碾上,声音清晰地传开,“郭副省长的肯定,是对我们过去努力的认可,但更是对我们未来工作的鞭策!咱们韩家村,现在不仅是给自己干,更是给全省打样子、闯路子!咱们的火腿肠,必须做得更好!咱们的标准,必须立得更牢!咱们要让所有怀疑的人看看,咱们韩家村人,不只会种地,更能搞工业,还能输出技术和经验!大家有没有信心,跟着党支部,跟着李书记,打一场更漂亮的翻身仗?!”
“有!!”
“有信心!!”
“浩娃子,你就领着咱们干吧!”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向上的力量,冲散了昨日残留的最后一丝阴郁。我看到了村民们眼中重新燃起的、比以往更加炽热的光芒,那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是对自身价值的重新确认。这种来自集体的认同感和奋斗激情,与我来自2025年那个更强调个体的社会感受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粗糙而强大的生命力,不断冲刷着我内心深处那份属于后世的疏离与利己。
晚上,生产队队部那间熟悉的屋子里,煤油灯再次将我们几个核心骨干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李书记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率先开口:“浩娃子,白天你说得对。郭副省长这把尚方宝剑下来了,咱们是占了先机,但也成了众矢之的。省城那边……”他顿了顿,没有明说,但我们都明白他指的是张副省长可能存在的不同意见和其背后的势力,“还有县里那个孙主任,我看他今天脸色一直不对,怕是心里不服气。赵老栓那家伙,今天都没怎么露面,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坏水。”
“书记考虑得周到。”我点点头,接过话头,“所以,我之前说的三件事,必须立刻、扎实地推进。尤其是第一件,质量是生命线,绝不能有丝毫马虎。东青,这方面你要担起主要责任,建立更严格的检查流程,从原料进口到生产环节,再到成品出厂,都要有记录,有责任人。”
“浩哥你放心!”韩东青拍着胸脯,“我亲自盯!谁敢在质量上掉链子,我第一个不答应!”
“第二件事,‘韩家村标准’的提炼。”我看向负责技术摸索的韩东,“东子,茶叶蛋的卤料配方、煮制时间、口味标准,炸鸡的腌料、裹粉、油温控制,这些不能只靠老师傅的经验,必须形成文字,量化下来。要让人一看就懂,一学就会。这是我们未来安身立命、对外扩张的本钱。”
韩东重重点头:“我明白,浩哥。这几天我就带着几个细心的后生,把每一步都记下来,反复试验,争取尽快拿出最稳妥的方案。”
“至于第三件事,”我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跳跃的灯焰上,“去省城,势在必行。但不能盲目地去。我们需要一个由头,一个能让各方都无话可说的正式名义。”
李书记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借着向郭副省长汇报详细方案的机会?”
“这是一个方面。”我沉吟道,“但还不够。我们需要更深入地融入省里的产业发展计划。我打算,以‘韩家村副食品加工技术交流小组’的名义,主动前往省商业局和农业厅报到,协助他们进行全省产业布局的调研和标准制定工作。这样,我们既是去汇报工作,也是去提供技术支持,更是去学习了解全省的情况,姿态低,但作用关键。”
“妙啊!”李书记眼睛一亮,“这样谁也挑不出毛病!还能堵住一些人的嘴!”
“不过,浩哥,”韩东青有些担忧,“省城人生地不熟,水又深,你一个人去……能行吗?要不要带几个得力的人一起去?”
我摇摇头:“人多反而目标大,容易授人以柄。这次去,明面上是公干,低调行事。至于安全和发展……”我压低了声音,“陈秘书那边,会提供一些必要的关照。而且,省城有我们急需的、韩家村没有的东西——更高层次的政策信息,更广阔的人脉网络…
就在我们初步商定计划,准备散会时,队部的门被轻轻敲响。负责夜间巡逻的一个民兵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疑惑,递给我一个小纸团:“浩哥,刚才在村口大树下捡到的,用石头压着,上面写着让你亲启。”
我心中一动,接过纸团,在煤油灯下展开。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显然是故意掩饰笔迹的字:
“省城水深,小心商业局计副处长,此人与张关系密切,恐对你不利。”
没有落款,字迹陌生。
我的心猛地一沉。消息来源是敌是友?这突如其来的警告,是善意提醒,还是故布疑阵?省城之行,尚未启程,似乎就已有一张无形的网,在暗中悄然张开……
“浩娃子,怎么了?”李书记敏锐地察觉到我脸色的变化,凑过来低声问道。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纸条递给了他,目光则扫过韩东青和韩东。他们看到纸条内容后,也瞬间变了脸色。
“计副处长?商业局的?”韩东青眉头紧锁,“咱们跟商业局以前没打过交道啊,这张副省长的手,伸得这么长?”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李书记将纸条在灯焰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语气凝重,“浩娃子,省城这趟水,比我们想的还浑。这人偷偷报信,是敌是友难辨,但至少提醒了我们,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来自后世的经验告诉我,信息战往往比正面冲突更致命。这突如其来的警告,虽然增加了变数,但也让我对省城的权力格局有了更具体的警惕目标。
“书记,东青,东子,”我沉声道,“这事,到此为止,仅限于我们四人知道。对外,我们依然是那个充满干劲、积极响应省里号召的韩家村技术交流小组。”
“那这个计副处长……”韩东有些担忧。
“他既然是商业局的副处长,我们此行注定要跟他打交道。”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躲是躲不开的。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事情办成,甚至……利用他的敌意,反过来找到突破口。”
“你的意思是?”李书记看着我。
“将计就计。”我缓缓吐出四个字,“我们明面上按照原计划,低调、谦逊地去汇报、去交流。但暗地里,要格外留意商业局,尤其是这位计副处长的一举一动。他若主动发难,我们正好可以看看他的路数,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与张副省长关联的更多证据。他若按兵不动,我们也要想办法,从他管辖的领域,找到可以合作或者能牵制他的力量。”
李书记沉吟片刻,重重一拍大腿:“好!就按你说的办!浩娃子,你这脑子,真是够用!咱们就给他来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接下来的几天,韩家村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高效运转起来。
火腿肠生产车间实行了更严格的质量管控体系,韩东青甚至弄来了几个小本子,让每个环节的负责人签字画押,责任到人。这种带着明显后世管理印记的做法,起初让村民们有些不适应,但在“为全省立标杆”的巨大荣誉感驱动下,很快就被严格执行起来。
韩东那边进展顺利,他和几个年轻后生泡在临时搭建的“实验室”里,反复调试着茶叶蛋的卤料配比和炸鸡的腌制时间、油温。他们用最土的办法——一次次尝试,找村里不同年龄的人来盲测,记录下最受欢迎的口味,最终初步形成了《韩家村标准茶叶蛋制作规范(初稿)》和《韩家村标准炸鸡操作流程(初稿)》。虽然粗糙,但步骤清晰,关键参数明确,已经具备了可复制、可推广的基础。
我则集中精力,准备前往省城的“弹药”。我将那份最初的产业规划建议书进行了细化补充,结合郭副省长提到的供销社渠道优势,重新撰写了《关于依托供销合作社网络推广“晋字牌”特色副食品产业的实施方案(细化建议)》,里面增加了更多关于标准建立、质量统一、品牌初步设想(虽然此时品牌意识薄弱,但我用了“统一标识”的说法)以及如何利用现有渠道降低成本的具体思路。同时,我还准备了几份关于韩家村火腿肠、茶叶蛋、炸鸡的详细技术资料摘要,既展示我们的诚意,也亮出我们的肌肉。
韩家村火腿肠,其灵感虽源于后世,但根植于本地。主要原料选用晋南地区优质的生猪后腿肉,肥瘦比例经过反复试验达到黄金三比七,辅以本地花椒、小茴香等天然香料调味,摒弃了此时常见的过多淀粉填充,肉质紧实,口感弹牙,肉香浓郁。其创新之处在于借鉴了灌肠工艺,并使用简易灌肠机实现了半机械化生产,大大提升了效率和卫生标准,使其不仅是一款解馋肉食,更成为了六十年代北方乡村探索食品工业化的一个微小缩影。
回到住处,我发现门口放着一个崭新的军绿色挎包,里面装着干粮、几个煮熟的鸡蛋,还有一双针脚细密的布鞋。不用问,这肯定是村里哪位大娘悄悄送来的。握着这双布鞋,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属于这个年代的温暖,我心中那份前往省城面对未知挑战的决心,更加坚定。
第二天清晨,天光微亮。我轻装简行,只背着了那个装满资料的挎包和简单的行李。李书记、韩东青、韩东等人都来送行。
“浩娃子,一路小心!到了省城,凡事多留个心眼,遇到难处,就给村里来信!”李书记用力握着我的手,千叮万嘱。
“浩哥,放心去!村里有我们!”韩东青和韩东也眼圈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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