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韩浩将自己沉浸于题海,进行最后更具针对性的攻坚战时,一个意外的访客,在一个午后,敲响了他那扇通常只为张大婶和高旭叶打开的院门。
来人约莫四十岁年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梳着一丝不苟的中分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胸口别着一支钢笔,风尘仆仆,脸上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关切与急切。正是太原五中高三八班的班主任,袁老师。
“韩浩同学!”袁老师一进门,目光就急切地落在韩浩身上,看到他虽然清瘦但眼神清亮、精神尚可,才稍稍松了口气,“可算找到你了。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高考时间定了,七月十五、十六、十七,三天!准考证得在考前三天,也就是十二号,亲自回学校领取,签字画押才行,可不能耽误!”
韩浩连忙请袁老师到屋里唯一的那张破旧板凳上坐下。袁老师的目光随即被炕桌上摊开的东西吸引——那不是课本,而是一本用粗糙纸张装订成的册子,封面上工整地写着“易错题集锦与思路辨析”。
袁老师推了推眼镜,好奇地拿起来翻看。这一看,目光就再也挪不开了。册子里不仅清晰罗列了各类题型容易踩坑的地方,还用红蓝两色笔标注了错误原因、正确思路、以及多种解法对比,条理之清晰,剖析之深刻,远超出对一个高中生的期待。
“这…这都是你整理的?”袁老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闲着也是闲着,试着归纳了一下。”韩浩回答得平静。
袁老师激动得猛地站起身,想拍拍韩浩的肩膀表示赞赏,却忘了身处的环境。他坐的那个板凳一条腿本就有些松动,这一下重心失衡,“哐当”一声,连人带凳摔在了地上。
“袁老师!”韩浩赶忙去扶。
袁老师手忙脚乱地要爬起来,却在慌乱中碰倒了炕桌边垒着的一摞笔记本。顿时,十几本厚薄不一、但都写满字迹的笔记本“哗啦”一下散落开来,几乎铺满了小半个土炕。
袁老师也顾不上摔疼的屁股和狼狈,他的目光瞬间被那些笔记本牢牢抓住。他随手抓起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上写着《立体几何·空间思维建构与解题通法》。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只看了几页,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这哪里是学生的课堂笔记?这分明是一份体系完备、深入浅出、甚至融汇了多种超纲解法的顶级教案!里面不仅用清晰的图示分解了复杂的空间关系,还总结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解题方法论,许多思路甚至让他这个教书多年的老师都感到茅塞顿开!
他又飞快地拿起另外几本——《代数精要》、《物理现象本质探析》、《历史大事件关联图谱》、《化学反应原理深度解析》……每一本都如同一个微型的知识宝库,不仅涵盖了所有考点,更是将知识背后的逻辑、规律挖掘得淋漓尽致。
“这…这…”袁老师的手都在颤抖,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看看笔记本,又看看一旁神色平静的韩浩,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韩浩!你…你这两个月…就弄出了这些?”
韩浩点了点头:“只是把学过的东西梳理了一下。”
“梳理了一下?你这简直是重新编纂了一遍教材!”袁老师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这种深度、这种广度、这种清晰度!很多教了十几年书的老师都未必有你这般总结提炼的能力!天才!你这是真正的天才!”
他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那些笔记本,仿佛那是无价的珍宝,脸上泛起兴奋的红光。最后,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韩浩,语气几乎带上了恳求:“韩浩同学!商量个事!这些笔记本……等你考完……不,等你用完!能不能……能不能借给老师?不!是留给学校!这太有价值了!这能帮到以后无数届的学生!我代表学校,代表未来的学弟学妹们,求你了!”
看着平日里严肃古板的袁老师如此失态又如此真诚的央求,韩浩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点了点头:“好的,袁老师。等我考完,这些笔记就送给您。”
袁老师闻言,如获至宝,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反复叮嘱了领取准考证的时间和重要性,这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临走时那眼神,仿佛韩浩不是一个学生,而是一座亟待发掘的宝藏。
送走袁老师,韩浩的心境也微微起了波澜。袁老师的肯定,像一剂强心针,让他更添了几分信心。
七月十一日,天还未亮,穹顶星辰稀疏。韩浩收拾好一个简单的布挎包,里面装着干粮和水,拧亮一把铁皮手电筒,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踏上了返回学校的路。
从郊区生产队到太原五中,是一段不近的路程。土路坎坷,四周是无边的田野和沉寂的村庄。手电的光柱在浓重的黑暗中劈开一道微弱的光路,只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距离。孤独的身影,伴随着沙沙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犬吠,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坚定前行。
这段路,他继承的记忆里有模糊的印象。原主以前住校,每次往返,大抵也是如此。但此刻行走其上的,是一个历经两世、背负着不同期望的灵魂。他的手电光,仿佛不仅照亮着脚下的路,也试图照亮那条通往未知未来的荆棘之途。
天光渐渐放亮,晨曦微露。当那座熟悉的校园轮廓出现在视线尽头时,韩浩关掉了手电。
太原第五中学校。老式的拱门校门,门头上是朴素的毛体字校名。这里曾是他(原主)挥洒过三年青春的地方,一草一木既熟悉又陌生。
刚走到校门口,就听到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炸响:“韩浩!哎呀我的老天爷!真是你啊韩浩!”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就炮弹似的冲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力道大得差点让他岔气。来人是他同班同学,名叫王子恒,是个有名的“百事通”兼话痨。
“你小子!消失了俩月!哥们儿还以为你……呸呸呸!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子恒咋咋呼呼,勾肩搭背地就把他往校园里带,嘴巴像机关枪一样说个不停,根本不需要韩浩搭话。
“你可算回来了!班里都快炸锅了!你知道不?上次模拟考,全市第一!让十中那个刘奕彤给抢了去!我的妈呀,咱们学校从建国起到现在,十年了!十年都没丢过这顶帽子!校长的脸都绿了!老师们天天低气压,咱们可是倒了血霉了……”
王子恒唾沫横飞,将学校这两个月发生的大小事倒豆子般说了一遍,从食堂换了厨子肉菜更少,到哪个老师相亲又黄了,但核心主题始终围绕着“十中夺魁,五中震怒,全校悲愤”展开。
韩浩沉默地听着,这些喧嚣的、充满青春烦恼的消息,与他这两个月来的沉寂与挣扎,仿佛来自两个世界。但王子恒话语中透露出的那种强烈的集体荣誉感和挫败感,还是悄然触动了他。他这才更清晰地意识到,他即将参加的,不仅仅是一场关乎个人命运的考试,在某种程度上,也背负着这所学校的声誉和期望。
原来,他并非只是一个孤独的考生。他所处的这条“正路”,两旁早已站满了期待的目光——有望子成龙的已故父母,有倾力相助的小姨,有淳朴期盼的张婶一家,有震惊恳求的袁老师,还有此刻身边这位喋喋不休、却将集体荣誉挂在嘴边的同学。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和脑中储备的知识。走进熟悉的教室,看着黑板上方“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标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大战,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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