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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柔和却冰冷的光，那低沉的、无处不在的嗡鸣，那光滑非人的乳白色墙壁……一切都在无声地强调着此地的异常与非人。
林默和张薇站在这个被称为“收容所”大厅的中央，仿佛两个误入精密仪器的尘埃，渺小而无措。身体上的疲惫和伤痛虽然奇迹般消退，但精神上的震撼和恐惧却在此刻达到顶峰。苏媛的话语像冰水一样浇灭了刚刚升起的、虚幻的安全感。
“代价”、“永远无法真正离开”、“挣扎求生”……这些词汇在他们脑海中反复回响，勾勒出一幅绝望而漫长的未来图景。
“你……你刚才说，‘使用它们的力量’？”林默强迫自己从巨大的冲击中抽离出一丝理智，抓住了苏媛话中最关键也最令人不安的部分，“那些……‘异常’……的力量？我们可以使用？”
这听起来像是恶魔的诱惑。刚刚从黑曜石图书馆那种地方逃出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异常”蕴含的恐怖和恶意。使用它们的力量？这想法本身就像是在拥抱瘟疫。
苏媛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表情，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不然呢？”她的反问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你以为‘它’——”，她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林默手中那本再次恢复沉寂的黑日志，“——给我们发布指令，让我们去那些地方拼死拼活，就只是为了把这些危险的东西关起来，当个免费的仓库管理员？”
她微微摇头，语气里带上了一种近乎冷酷的实事求是：“收容它们是必须的，防止它们在外界造成更大的混乱和侵蚀。但对我们而言，它们也是……工具。在这个地方活下去，仅靠赤手空拳和运气，是远远不够的。你需要力量，哪怕那力量本身有毒。”
工具……有毒的力量……
林默感到一阵寒意。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怀中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里面关押着那些疯狂书写“死”字的纸页。使用它的力量？他想不出那会是什么样子，又会带来何等可怕的后果。
张薇更是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摇头：“不……我不要……我不要再碰那些东西了！我们能在这里躲着吗？只要不出去……”她的话音带着哀求，看向四周光滑的墙壁，仿佛想从这里获得某种保证。
苏媛冷静地打破了她的幻想：“躲？”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幼稚的词语，“看看你的日志。”
张薇身体一颤，颤抖着拿出自己那本黑色日志，翻开。林默也再次看向自己的日志。
那鲜红的、正在不断减少的倒计时，冰冷而固执地跳动着：
【71:55:18】
【71:55:17】
……
“七十二小时。”苏媛的声音如同宣判，“这是安全区给予新人的最大宽容时限。时间一到，如果你们还没有主动接受新的指令，日志会强制发布。而如果你们试图逃避，或者超过时限未能返回……”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瞬间僵硬的脸色，才缓缓说道：“……你们在外面感受到的那种被影子窥视、拉扯的感觉，会强烈百倍。并且，安全区将不再对你们开放。最终，你们会被‘它’找到，然后……抹除。死状通常会很难看，且毫无意义。”
咕咚。
张薇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林默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强制指令……抹除……这些词语像重锤一样敲打着他们的神经。
他们果然没有任何选择。从被日志选中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被抛上了一条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传送带，终点很可能是毁灭。
“为什么是我们？”林默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愤怒和不甘，“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谁建造的？那个‘它’又是什么？”
苏媛沉默了几秒钟。大厅里只有那低沉的嗡鸣声和倒计时无声跳动的压力。
“我不知道。”最终，她给出了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我比你们来得早一些，经历过几次任务，但我所知依然有限。这里没有管理员，没有说明书，只有这条必须遵守的规则，和一个个前仆后继、试图活下去的收容员。”
她抬手指了指这个空旷的大厅：“我们称呼这里为‘收容所’。它似乎存在于现实世界的夹缝之中，能够隔绝大多数‘异常’的影响，并治愈我们的伤势。它是我们唯一的避风港，但同时也是……牢笼。”
“至于为什么是我们？”苏媛的目光再次扫过林默和张薇，那审视的意味更加明显，“通常，被选中者都具备某种‘特质’，或者与某些‘异常’产生过交集而不自知。日志会捕捉到这种‘波动’。比如……”
她的目光落在林默身上：“……你似乎对‘异常’有着超乎常人的感知和共情能力？在黑曜石图书馆，你应该有所体会。”
林默心中一凛，想起自己能够隐约感知到那些纸页情绪和尸骸残留念头的情形。
苏媛又看向吓得瑟瑟发抖的张薇：“而你，对这座城市老旧区域的地理异常熟悉，甚至能看懂日志那抽象的地图。这种‘认知’上的特质，同样是一种‘波动’。”
“特质……”林默咀嚼着这个词，感觉无比讽刺。这所谓的“特质”，并非恩赐，而是将他们拖入地狱的钩索。
“那……使用力量的‘代价’，又是什么？”林默追问道，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各不相同。”苏媛回答，“取决于你借用的是哪个‘异常’，以及你借用了多少。轻则短暂的精神恍惚、身体不适，重则永久性的精神污染、身体异化，甚至……直接被‘异常’同化，成为它的一部分。”
她的语气始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项客观的实验数据，但内容却让人毛骨悚然。
“没有人能避免代价。越是强大的‘异常’，代价往往越可怕。所以，必须谨慎衡量。每一次借用，都是在与魔鬼做交易。”她补充道，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扫过林默抱着的金属盒子，“你们收容的这个‘回响的纸页’，从编号b-077来看，危险等级不算最高，但它的代价……通常与‘知识’或‘疯狂’有关。擅自使用，可能会听到不该听的东西，或者看到不该看的画面，直到理智崩溃。”
林默感到手中的盒子似乎又冰冷了几分。张薇更是下意识地离他远了一点，仿佛那盒子本身就会传染疯狂。
就在这时——
哒。哒。哒。
一阵沉重而略显拖沓的脚步声，从大厅另一侧的通道口传来。
林默和张薇立刻紧张地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影从那条通道的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男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几乎要顶到走廊的上缘。他穿着一件沾满不明污渍的黑色背心，露出肌肉虬结、布满各种陈旧伤疤的胳膊，一只胳膊上还缠绕着一些暗色的、像是自制护腕的皮带。他的面容粗犷，下颌线紧绷，眼神锐利而充满戾气，如同一头被困顿已久的凶兽。
他的出现，立刻让大厅原本就冰冷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和紧张。他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汗味、血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金属锈蚀又混合了某种腐败气息的味道。
他的目光扫过大厅，在看到苏媛时，冷哼了一声，似乎带着明显的不屑和抵触。当他的目光落到林默和张薇这两个陌生面孔，尤其是林默怀中那个明显是收容容器的金属盒子时，那锐利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审视。
“新人？”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运气不错嘛，第一次就能成功捞到货回来。”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朝着他们走了过来。每一步都似乎让地面微微震动。
林默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下意识地将盒子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这个充满危险气息的男人。张薇则吓得几乎缩到了林默身后，不敢直视对方。
苏媛微微蹙眉，上前半步，挡在了林默他们和这个男人之间，语气依旧冷静，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意味：“雷烈，他们刚回来，需要休息。”
名叫雷烈的男人嗤笑一声，停在了几步开外，双臂抱胸，粗壮的胳膊肌肉鼓胀。
“休息？”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来了这地方，还想有好日子过？苏媛，别拿你那一套来唬弄新人了。早点认清现实，才能活得久点。”
他的目光再次越过苏媛，灼灼地盯着林默……或者说，是盯着林默身后的盒子。
“小子，b级异常，‘回响的纸页’？”他似乎对这里的异常颇为了解，“这东西的‘低语’可是能挖出不少秘密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合作？把它给我，下次任务，我可以罩着你一次。不然……”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那威胁的意味几乎扑面而来。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尤其是在这种绝望的压力环境下。这个叫雷烈的男人，显然信奉的是弱肉强食的那一套，并且对新人的“收获”虎视眈眈。
“雷烈。”苏媛的声音抬高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规矩就是规矩。他们的收获由他们自己处理。你想被‘它’重点关注吗？”
听到“它”这个字眼，雷烈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忌惮。他狠狠地瞪了苏媛一眼，又贪婪地瞥了瞥那个金属盒子，最终啐了一口。
“哼，规矩？等着吧，看你们能守着规矩活多久！”他丢下这句狠话，不再停留，转身朝着另一条通道大步走去，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大厅里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稍稍缓解。
张薇吓得几乎虚脱，带着哭腔问：“他……他是谁啊？他想干什么？”
苏媛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更冷了一些。
“雷烈。一个资深收容员，比我来得更早。”她淡淡地说，“他信奉力量至上，为了活下去和获取异常的力量，可以不择手段。离他远点。尽量不要和他一起出任务，如果不可避免，保持最高警惕。”
资深收容员……不择手段……
林默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和特征。这是一个危险的同类，其威胁程度，在某些情况下可能甚至不亚于那些“异常”。
经过雷烈这么一打岔，大厅里再次陷入了沉寂。只有那低沉的嗡鸣和倒计时依旧。
苏媛似乎不打算再多说关于雷烈的事情，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林默和张薇的日志上。
“你们的房间已经分配好了。跟我来。”她说着，转身朝着之前出现指引光线的走廊走去。
林默和张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惫和茫然。他们默默地跟上苏媛。
走廊同样是由那种发光乳白色材质构成，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扇扇紧闭的门扉嵌在墙壁上。门上没有任何门牌号，只有一些难以理解的、细微的几何纹路。
苏媛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下。那门上的纹路微微亮起，与林默手中的日志产生了某种感应。
“这是你的房间。”她对林默说，“意识集中，想着‘开启’，门就会识别你的权限打开。里面的一切设施……你可以自己尝试用意念沟通和改变，虽然幅度有限。这里是绝对安全的，至少物理上是。”
她又走到旁边另一扇门。“张薇，这是你的。”
交代完这些，她似乎就完成了某种义务。
“记住，七十二小时。倒计时结束前，日志会发布新的指令。在这期间，尽量休息，熟悉环境，但不要轻易尝试借用‘异常’的力量，除非你已做好支付代价的准备。”
她看着两人，最后说了一句：“努力活下去吧。在这里，活下去是唯一的意义，也是最大的奢侈。”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朝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柔和的白光中，留下林默和张薇站在各自的门前，面对着又一个未知的、属于个人的狭小空间。
绝对的安全？个人的空间？
林默看着眼前光滑的门板，又看了看怀中冰冷的金属盒子和手中那本倒计时不断减少的日志。
他丝毫感觉不到安全。
他只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迷宫的入口，而迷宫的深处，充满了无数已知和未知的恐怖。引导者苏媛指明了最基本的规则，却也揭示了更多的危险和绝望。
他集中意识，尝试着想象“开启”。
门无声地滑开了。
门后，是一个不大的、空无一物的乳白色房间，只有最基本的床铺和桌椅的轮廓从地面和墙壁上微微隆起，仿佛本身就是房间的一部分。
一片空白，等待着他去填充，或者说，被填充。
他迈步走了进去，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闭。
将他与外界暂时隔绝，也将他与所有的疑惑、恐惧和那沉重的命运，一同关在了这个绝对“安全”的囚笼里。
七十二小时的倒计时，在日志上，也在他的心里，冰冷地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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