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商社出来,“竹下贤二”没直接回码头。他在街上转了几圈,确定没人跟踪,才拐进一条小马路。
马路尽头有家小旅馆,门脸破旧,招牌上的字都缺了笔画。“竹下贤二”走进去,柜台后面坐着个中年妇女,正在打瞌睡。
“住店?”妇女睁开眼。
“我找三零二房的客人。”
妇女打量了他一眼:“叫什么名字?”
“竹下。”
妇女从抽屉里翻出个本子,看了看,点点头:“上去吧。三零二,走廊尽头。”
“竹下贤二”上了楼。走廊很窄,灯光昏暗,地板踩上去吱呀作响。他走到三零二门口,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门。
门开了条缝,陈雪的脸露出来。
“进来。”
“竹下贤二”闪身进去,门立刻关上。
屋里很小,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上点着煤油灯,灯芯挑得很小,光线昏暗。
“怎么约在这儿?”“竹下贤二”问。
“安全。”陈雪说,“这儿是帮会的地盘,日本人一般不查。”
“竹下贤二”在椅子上坐下:“东西准备好了?”
陈雪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木箱,打开。里面是二十根金条,还有几个小布包。布包打开,是玉镯、玉佩、金戒指之类的东西。
“金条是组织上凑的。”陈雪说,“首饰是一些同志捐的,家里传下来的老物件。”
“竹下贤二”拿起一根金条,掂了掂,又拿起一个玉镯,对着灯看了看。
“成色不错。”他说,“能换不少钱。”
“你要的发电机和手术器械,什么时候能到?”
“下礼拜。”“竹下贤二”说,“老时间,老地方。你那边接货的人要可靠,手脚要快。”
“放心,都安排好了。”陈雪顿了顿,“还有件事。上级让我问你,那批管制物资,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竹下贤二”算了算时间:“第一批月底,量不大,先试试水。如果顺利,下个月会有大批的。”
“都要什么?”
“汽油、橡胶、铜线,这三样是主要的。”“竹下贤二”说,“另外还有药品、布匹、粮食。你们要什么,提前列单子给我。”
陈雪眼睛发亮:“这些东西,根据地太需要了。特别是汽油,运输队的老卡车,经常因为没油趴窝。橡胶也是,轮胎补了又补,都快成补丁摞补丁了。”
“所以让你们准备好钱。”“竹下贤二”说,“这次不是小打小闹,是大买卖。没有足够的本钱,做不下来。”
“钱我们会想办法。”陈雪说,“就是……能不能用别的抵?我们那边有些山货药材,黄连、当归、党参,都是好东西。还有皮货,狐狸皮、狼皮……”
“不行。”“竹下贤二”打断她,“山货药材不好出手,容易惹麻烦。不过……”
他停顿了一下,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不过什么?”
“你们可以自己找人交易。”“竹下贤二”说,“我认识个做黑市买卖的,叫李爷。他路子广,什么货都收。你们可以拿山货药材跟他换西药,或者换别的需要的东西。”
陈雪眼睛一亮:“这样行吗?”
“我可以牵个线。”“竹下贤二”说,“但你们要自己谈。李爷那人精明得很,不好糊弄。不过你们要是货好,价钱合适,他应该愿意做这笔买卖。”
“那太好了!”陈雪说,“我马上跟上级汇报。”
“还有一件事。”“竹下贤二”说,“组织上不是说想派个人来学做生意吗?”
“对。”陈雪说,“叫周明,我们都叫他小明。人很机灵,读过几年书。”
“让他来吧。”“竹下贤二”说,“但有个条件,不能用亲戚的名义。我是日本人,突然冒出个中国亲戚,太扎眼。”
“那用什么名义?”
“就说是我在码头上招的记账学徒。”“竹下贤二”说,“我会跟下面的人打招呼。来了之后,一切按规矩来,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能特殊。”
陈雪点头:“好,我明白了。”
“竹下贤二”把金条和首饰收好,装进随身带的布包里。
“还有几条规矩,你得跟他交代清楚。”
“你说。”
“第一,不该问的别问。第二,不该看的别看。第三,我说什么,他做什么,不能自作主张。第四,如果暴露,我保不住他。”
陈雪郑重地点头:“这些我都会交代清楚。”
“那就这样。”“竹下贤二”站起身,“下周让他到码头找我,就说来应聘记账学徒的。”
“谢谢。”
“竹下贤二”摆摆手,拎起布包,开门走了。
走廊里还是那么暗,那么静。“竹下贤二”下了楼,柜台后面的妇女还在打瞌睡,没抬头看他。
走出旅馆,夜风吹过来,带着黄浦江特有的水腥味。
“竹下贤二”紧了紧衣领,往码头方向走。
布包里的金条和首饰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肩膀上。
这些都是钱,是资本,是他那资金血脉里的血液。
这些血液要流动起来,要变成汽油,变成橡胶,变成药品,变成那些能打击敌人的东西。
这就是他的使命。
回到码头时,已经快十点了。王大海还在等他,看见他回来,赶紧迎上来。
“竹下先生,小林少尉说流程都练好了,让您明天早点过去,最后再过一遍。”
“知道了。”“竹下贤二”说,“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忙。”
“哎。”王大海应了一声,却没走,“竹下先生,还有件事。”
“说。”
“陈世雄下午来找过您,说是有批货到了,问您怎么安排。”
“竹下贤二”心里一紧。陈世雄是他的另一条线,专门负责码头内部的运输。他说的货,应该是从苏北根据地运过来的山货药材,走的是另一条秘密通道。
“货在哪儿?”
“在老仓库,三号库,最里面那间。”王大海说,“陈世雄亲自看着呢,没让别人靠近。”
“我去看看。”
“竹下贤二”跟着王大海来到老仓库区。这里离主码头有一段距离,平时堆放些废旧物资,没什么人来。
三号库最里面的那间,门虚掩着。“竹下贤二”推门进去,陈世雄正坐在一个木箱上抽烟,看见他来了,赶紧站起来。
“竹下先生。”
“竹下贤二”点点头,看了看屋里的货。十几个麻袋,堆得整整齐齐。
“什么货?”
“药材。”陈世雄说,“主要是黄连、当归、党参,都是好货。另外还有二十张狐狸皮,十张狼皮,成色都不错。”
“竹下贤二”打开一个麻袋,抓了一把黄连出来,看了看,又闻了闻。
“成色确实不错。送货的怎么说?”
“说让您帮忙处理掉,换点急需的东西。”陈世雄压低声音,“最好是西药,盘尼西林、磺胺这些。另外,还想换两台缝纫机。”
“竹下贤二”在心里算了一下。这些山货药材,正好可以拿去跟李爷交易。李爷收这些货,转手卖到租界里,能赚不少。用这些货换西药和缝纫机,应该没问题。
“货先放着。”“竹下贤二”说,“明天大佐视察,码头查得严,等过了这阵子再处理。”
“好。”
“你看好这批货,不能出一点岔子。”
“放心。”
“竹下贤二”又交代了几句,才离开仓库。
回到办公室,他把布包里的金条和首饰拿出来,锁进保险柜。然后坐在桌前,开始写明天的接待流程。
写了几行,又停笔。
脑子里过了一遍今天的几件事:林老板那里的资金,铃木那边的合作,陈雪送来的金条,陈世雄运来的药材,还有要给红党牵线搭桥的山货交易……
这些事,一件件,一桩桩,都要安排好。
资金要流动起来,货物要周转起来,关系要维持下去。
这就是他的资金血脉,是他那黑暗帝国的命脉。
这个命脉不能断,不能堵,要一直畅通。
“竹下贤二”揉了揉眉心,继续写。
窗外,码头的灯火渐渐稀疏。夜班的工人还在忙碌,起重机还在工作,货物还在流转。
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金钱和物资正悄无声息地流动着。
流动成一张网。
流动成一个帝国。
而“竹下贤二”,就是那个掌握着资金血脉的人。
他要用这些钱,做更多的事。
买更多的药,送更多的货,救更多的人,打更狠的仗。
这就是他的使命。
也是他的宿命。
写完流程,已经快十二点了。“竹下贤二”关上台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明天,中岛大佐要来。
那将是一场考验。
也是一场机会。
他要好好把握。
窗外,黄浦江上的汽笛声,远远传来,悠长而低沉。
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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