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安几人带着归序，回到了相对熟悉的黑市落脚点。
这是一个利用废弃地下管道系统改造的狭小空间，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铁锈尘土和若有若无的霉味。
几盏依靠不明能源驱动的昏黄灯具悬挂在头顶，光线摇曳，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修整了几天，刚从迷雾孤城副本出来的疲惫感尚未完全消退。
陈寻坐在一个倒扣着的金属桶上，沉默地擦拭着一把样式普通的短刃，刀刃在与副本中阴影生物的交锋中留下了几处细微的卷口，她的动作专注而用力。
林怀安靠坐在一堆不知名的软垫上，这些垫子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他正小心地检查着归序的状态。
那团幽蓝色的光晕此刻蜷缩在他内侧口袋里，颜色似乎比刚从副本出来时更淡了一些，光芒也更为微弱。
祂的存在感变得极其稀薄，只有当林怀安集中精神时，才能勉强感受到那一丝熟悉的冰凉的意念联系。
阿雅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那身原本还算干净利落的衣服现在看起来皱巴巴的。
“我去把这次弄到的那点零碎处理掉，”她说着，指了指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包，“顺便听听风声，蛛网最近动静好像不小。”
林怀安点了点头。
他看着阿雅的身影消失在通往黑市更热闹区域的拐角。
黑市的声音隐约传来，叫卖声，争吵声，还有某种老旧机器的嗡鸣，混合成一种独特的背景噪音。
他收回目光，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与归序那微弱的联系上。
他尝试着像之前严观教授教导的那样，放缓呼吸，集中精神。
过了好一会儿，一种模糊的断断续续的反馈才传递回来。
那是一种纯粹的感觉混合体，一种空洞的饥饿感，以及一种深沉的仿佛源自本源的疲惫。
这种感觉让林怀安心头一沉。
通道另一端传来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陈寻瞬间握紧了短刃。林怀安也坐直了身体。
来人是老周。
他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但比起刚出副本时好了太多。
他脸上挂着惯常的带着点市侩和精明的笑容，但眼睛里多了几分谨慎。
他飞快扫视了一圈，确认只有林怀安和陈寻两人，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凑近。
“林小哥，陈姐，”老周压低声音，“你们在迷雾孤城里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啊。”他意有所指，“现在外面好几股势力都在打听你们呢，尤其是关于引路盘的消息。”
他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读音，再次警惕地环顾四周。
老周凑得更近，声音几乎成了气音。
“关于那玩意儿，我这儿倒是听到点风声，有点意思，也有点棘手。”他顿了顿，“不过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林怀安与陈寻对视了一眼。
老周作为黑市的地头蛇，他的消息来源往往更灵通。
他特意找过来，并且如此谨慎，说明情报可能价值不菲，同时也意味着处境更复杂。
陈寻微微颔首。她将擦拭好的短刃利落地插回腰间的鞘中。
林怀安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他们或许即将触及更深层的水域。
“周老板有什么建议？”他问道，声音平静。
老周嘿嘿笑了一声。
“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慢慢聊。”他搓了搓手指，“我知道个地儿，保证干净，就是价格嘛……”他拖长了语调。
陈寻皱了皱眉，没说话。
林怀安没有立刻回答。他在快速权衡。
老周的情报很重要，但代价未知，他们手头也并不宽裕。
更重要的是，他必须考虑阿雅。
阿雅去打听消息还没回来，她是否可靠，她背后的信使组织对这件事又知道多少。
如果贸然跟着老周去一个所谓的安全屋，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黑市的背景噪音似乎变得更清晰了些。
远处好像有金属碰撞的声音，还有几声模糊的吆喝。
空气中弥漫的霉味仿佛也更重了。
口袋里的归序动了一下，非常轻微，传递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躁动。
林怀安轻轻按了按口袋，试图安抚。
他想起在迷雾孤城副本里，老周那副疯狂搏命的样子，和眼前这个精明的黑市贩子几乎判若两人。
这种转变让他心底始终存着一丝疑虑。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们需要信息，需要弄清楚引路盘到底是什么，蛛网和信使到底想干什么，以及这些碎片究竟意味着什么。
“价钱怎么算？”林怀安决定先问清楚。
老周眼睛转了转。
“看消息的价值。当然，如果消息对你们胃口，我们也可以换种方式。比如，你们之后找到的，用不上的信息或者小玩意儿。”
他的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扫过林怀安放碎片的口袋。
这个提议很狡猾。
林怀安沉默着。
他在想那块白色碎片，想归序虚弱的状态，也想阿雅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
一切似乎都围绕着引路盘和这些碎片展开。他们像被困在一张网里，而老周可能握着解开某个线头的钥匙。
就在这时，阿雅回来了。
她的脚步比去时快了些，脸色不太自然。
“外面确实不太平，”她压低声音，看了看老周，又看向林怀安和陈寻，“蛛网的人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盘查得很紧。我还听到有人在打听我们，描述很像我们几个。”
这个消息无疑加重了紧迫感。他们就像暴露在探照灯下的目标。
老周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看来情况比我想的还快。别犹豫了。我那地方虽然贵点，但绝对能避开眼前的麻烦。”他看向林怀安，“价钱好商量，先离开这里再说。”
林怀安摸了摸口袋里那团微弱的蓝光。归序需要安全的环境恢复，他们也需要情报。
“好。”他终于点头，“带路吧。”
老周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但依旧谨慎。
“跟我来，脚步轻点，注意周围。”他说着，率先转身，一瘸一拐地朝着通道另一个更为幽暗偏僻的方向走去。
陈寻立刻跟上，手按在短刃上。阿雅犹豫了一下，也快步跟了上去。
林怀安走在最后。他再次感受了一下归序的状态，然后将那块温热的白色碎片往口袋深处塞了塞。
他不知道老周会把他们带向何处，也不知道即将听到的消息会是什么。
通道幽深，前方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只有老周手中一盏小灯发出的微弱光芒，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的地面。
两旁的管道壁湿漉漉的，偶尔有冰冷的水滴落下。
空气越来越浑浊，还夹杂着一些难以形容的怪异气味。
他们沉默地走着，只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以及远处黑市隐约传来的喧嚣。
这种寂静让人心头发毛。
林怀安忍不住去想，阿雅刚才在外面到底听到了什么具体的消息。
蛛网的人盘查得有多紧。
那些打听他们的人，又是什么来路。
是蛛网的人，还是信使的人，或者是其他浑水摸鱼的势力。
老周的消息，真的能解开他心中的谜团吗。
还是说，会带来更多的疑问和危险。
他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阿雅。
她的背影显得有些紧绷。自从离开迷雾孤城副本后，她就有些不对劲。
是因为鹿灵吗。
那个抢走了不完整引路盘的信使成员。阿雅认识她吗。还是仅仅因为同属信使而感到不安。
信使到底在这场争夺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他们是想收集碎片，还是另有所图。
无数个问题在林怀安脑海中盘旋，像一团乱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集中精神注意周围的动静。
这条通道似乎越来越偏僻，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其他岔路或者人影了。
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寂静，以及老周那盏摇晃的小灯。
走了不知道多久，老周终于在一个看起来毫无特色的管道壁前停了下来。
他左右看了看，然后伸手在墙壁上某处按了几下。
一阵轻微的咔哒声后，一块看似完整的墙壁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入口。里面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到了，”老周侧身让开，“进去吧，里面说话安全。”
陈寻率先走了进去，动作迅速而警惕。
阿雅跟着进去。
林怀安落在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跨入了那扇隐蔽的门。
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关上了，将外面的黑暗与喧嚣彻底隔绝。
门后的空间比他们之前的落脚点要稍大一些，同样简陋，但看起来干净不少，至少没有明显的灰尘和杂物。
空气中也少了那股霉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消毒水但又不同的清新剂味道。
墙壁似乎是某种金属材质，泛着冷硬的光泽。
角落里摆着几张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椅子和一张小桌子。
头顶有一盏稳定的白色光源，不像黑市里那些摇曳的昏黄灯光。
“坐吧，”老周指了指椅子，自己率先坐下，揉了揉受伤的腿，“这地方不错吧，绝对私密，隔音也好。”
林怀安环顾四周，这个空间确实给人一种更强的安全感。
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下，陈寻坐在他旁边，阿雅则选择了一个靠墙的位置。
“现在可以说了吧，周老板。”林怀安开口，直奔主题。
老周笑了笑，这次笑容里少了些算计，多了点正经。
“别急，林小哥。在说引路盘之前，我得先确认一下。那个白色的，看起来不太起眼，但摸上去温温的，里面好像有光在流动的碎片，还在你手里吧？”
林怀安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那个碎片至少需要三块，才能初步显现出它真正的能力。”
陈寻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真正的能力？是什么？”
“具体我也不完全清楚，”老周摇摇头，“传闻很多。有的说它能稳定空间，打开特定的通道。有的说它能指引方向，指向某些隐藏的副本或者资源点。甚至还有人说，它能影响副本的规则。”
他顿了顿，看着林怀安：“但所有传闻都提到一点，集齐碎片组成的引路盘，是找到‘归途’的关键。”
归途。
这个词让林怀安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归序。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蛛网和信使，都在拼命收集这种碎片。”老周继续说道，“蛛网的手段你们见识过了，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信使嘛，表面上看起来温和点，说是要研究空间本质，但谁知道他们背地里想干什么。”
他瞥了一眼阿雅。
阿雅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没有反驳。
“我得到的风声是，”老周的声音更低了，“蛛网好像已经找到了一块碎片，具体在哪里不清楚。
“信使那边，鹿灵抢走的那个仿制品，据说也蕴含着一部分真正碎片的力量，或者至少能感应到真正碎片的位置。所以他们也在行动。”
林怀安沉默地听着。
他想起在迷雾孤城，鹿灵出现得那么及时，目标明确地抢走了那个假的引路盘。
她抢走那个仿制品，是为了寻找真正的碎片吗？
“除了蛛网和信使，还有别的势力在找吗？”陈寻问道。
“有，但规模小很多，大多是些零散的幸存者团队或者独狼，想着碰运气。”老周说。
“不过，最近黑市里关于碎片的悬赏也多了起来，出价很高。所以你们要小心，不光是那两大组织，可能还有些藏在暗处的眼睛。”
林怀安消化着老周的话。
他们手里有一块碎片，蛛网可能有一块，信使手里有仿制品。
还需要至少一块。
这些碎片散落在哪里？如何寻找？找到了又该如何拼凑？拼凑之后又该如何使用？
一个个问题接踵而至。
“关于其他碎片的下落，有什么线索吗？”林怀安问。
老周摇了摇头。
“这种消息可不好弄。碎片似乎会自己选择出现的地点，往往伴随着一些特殊的高难度副本，或者出现在空间不稳定的区域。没有规律可言。”他顿了顿。
“不过，我听说，碎片之间可能会有微弱的感应。当两块碎片靠近到一定距离时，持有者或许能察觉到。”
林怀安想起白色碎片和幽蓝碎片放在一起时的不同感觉。
白色碎片稳定，幽蓝碎片活跃。
如果都是引路盘的组成部分，为什么特性差异这么大。
还是说，幽蓝碎片并非引路盘的一部分，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感觉思绪更乱了。
“还有一个问题，”陈寻盯着老周，“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老周笑了笑，带着点自嘲。
“干我们这行的，就是靠信息吃饭。而且，我在黑市混了这么多年，三教九流的人都接触过，总能听到点东西。再加上……”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这人记性好，听得多了，自然就能拼凑出点轮廓。当然，很多也只是传闻，是真是假，需要你们自己去判断。”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林怀安知道，老周肯定还隐瞒了一些关键信息。
比如他消息的确切来源，比如他为什么对碎片如此了解，甚至能准确描述出碎片的特征。
这个黑市情报贩子，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复杂。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头顶白色光源发出的轻微嗡鸣声。
阿雅突然抬起头，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我可能知道一点，关于鹿灵姐……鹿灵的去向。”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林怀安陈寻和老周都看向她。
阿雅深吸一口气。“我之前在外面打听消息的时候，听到有人说，前几天在东边那片废弃的工业区，好像看到过一个很像鹿灵姐的女人出现。那里据说最近空间波动很异常，偶尔会有小型副本入口随机开启。”
东边工业区。空间波动异常。这确实像是碎片可能出现的地方。
“消息可靠吗？”陈寻追问。
“我不确定，”阿雅摇摇头，“只是听说。”
老周摸着下巴。
“东边工业区……那片地方确实不太平，鱼龙混杂，而且地形复杂。如果鹿灵真的在那里，说不定真能找到点线索。”
他看向林怀安：“怎么样，林小哥，有兴趣去看看吗？我可以提供具体的位置和那边的一些基本情况，当然，这需要额外的……”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林怀安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阿雅，看着陈寻，最后目光落在老周身上。
东边工业区，可能存在的鹿灵线索，可能存在的第二块碎片，以及必然存在的危险。
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他需要时间思考，需要权衡利弊。
但眼下，他们似乎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被动等待只会让处境更加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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