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安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扇画着幼稚星星月亮的淡蓝色木门，冰凉的漆面触感还未传来，身后不远处却陡然爆发出一种与周遭压抑死寂格格不入并且刻意放大的抽泣声。
他动作一顿，收回手，侧身隐入墙角的阴影里，循声望去。
是霓光。
她不知何时也进入了这个楼层，正举着一个微微闪烁的移动拍摄设备，对着镜头，脸上挂着一副精心调整过的表情。
“家人们……宝宝们……”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得足以被设备收录，“你们看到了吗？这个副本太可怕了……但是，为了活下去，我必须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
她另一只手举起一块看起来颇为昂贵的金色腕表，表盘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这块表……是‘铁拳大哥’……我一位最早支持我的家人，在……在上个副本里不幸遇难前托付给我的……他说，如果他能活下来……唉！”
她哽咽了一下，恰到好处地停顿：“他说如果他不在了，希望这块表能代替他陪着我……这不仅是块表，更是家人沉甸甸的心意啊！”
镜头另一侧似乎有大量弹幕飞速滚动，虚拟礼物的光效甚至穿透了设备本身，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可是现在！”她猛地提高音量，泪水说流就流，“我要用它来换取活下去的机会，铁拳大哥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会理解我的。他一定希望我活下去。这份心意，我会永远铭记在心！”
她的话语煽情又急促，仿佛正在进行一场庄严的献祭直播。
林怀安冷漠地看着。
这表八成是霓光从哪个倒霉蛋身上顺手摸来的，更可能根本就是她自己带进来的道具。
霓光表演完毕，深吸一口气，脸上悲恸瞬间收敛，转而换上一副壮士断腕的凛然表情，快步走向那扇刚刚干掉了了壮汉，贴着倒福字的暗红色铁门。
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那块金表塞进了门缝底下。
那里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刚好能容下表身的缝隙。
金表消失的瞬间，铁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一枚似乎是木质又像是金属的颜色暗沉的牌子被吐了出来，落在地上。牌子上刻着一个扭曲的“贪”字。
霓光迅速弯腰捡起门牌，脸上控制不住地闪过一丝得意。
她对着镜头晃了晃门牌，刚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她另一只手的袖口轻微地动了一下，一颗藏在袖口里的透明珠子毫无征兆地发起烫来，热度惊人。
她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下意识地攥紧袖口，目光警惕地扫向四周，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真实的惊疑，但很快又被直播状态掩盖过去。“……看，宝宝们，我拿到门牌了，安全了！感谢‘最爱光光’送的跑车！感谢……”
林怀安不再关注她的表演。
霓光拿到了门牌，证明了方法可行，但也展示了风险。
那扇“贪欲之门”刚刚杀了一个人。
他需要更安全的选择。
他的目光重新锁定那扇淡蓝色的门。这扇门看起来似乎相对无害。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迟疑，屈指敲响了门板。
门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但门却自己缓缓打开了。
门后并非房间，而是一片深邃的、旋转的星云状漩涡，散发着微凉的气息。
漩涡中心，是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但书架上摆放的并非书籍，而是一个个不断变化形态且闪烁着各色光芒的光团，隐约能看到光团中包裹着文字或图像的碎片。
一个温和却毫无情绪的声音直接在林怀安脑中响起：“知识之户。心愿：献上‘承载智慧的载体’。自愿给予，方可入内。”
林怀安心中一动，想到了背包里好像有一本科普杂志。
但他立刻压下了这个念头。
东西不能轻易交出，并且他还需要试探试探。
他尝试着从背包侧袋掏出一本厚厚的、他打算用来记录副本数据和规律的空笔记本，递向漩涡。
“这个？”
漩涡微微波动，似乎是在扫描笔记本。
片刻后，声音再次响起，带上一丝冰冷的拒绝：“空白，无智慧。不符。”
突然，漩涡中的书架剧烈震动起来，几条由无数闪烁字符和扭曲公式构成的半透明触手猛地探出，直接绕开笔记本，精准地卷向林怀安背后的背包。
它们的目标准确无比，直接探向背包里的那本科普杂志。
林怀安脸色一变，猛地后退，同时将背包甩到身前护住。
但触手如影随形，灵活地缠绕上来，试图强行撕开背包拉链。
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大力量从触手上传来，要夺走杂志。
“不行！”林怀安一边奋力抵抗着那股拉扯力，一边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抓住规则漏洞，“你们的规则是‘自愿给予’！现在这算什么？强抢吗？抢过去的‘知识’，还能算是‘智慧载体’吗？这不符合规则！”
缠绕的触手猛地一滞。
那些构成触手的字符和公式疯狂闪烁着，似乎他的质疑触发了某种底层逻辑的冲突。
规则要求“自愿给予”，而它们现在的行为确实是“强行夺取”。
对于“知识”这一概念而言，强夺而来的，似乎确实与“智慧”的本质相悖。
触手僵持在半空，进退两难，发出一种类似系统细微的过载嗡嗡声。
然而，这种僵持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似乎是判断无法通过“自愿”途径获得，那温和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充满戾气：“拒绝自愿……判定为……知识之敌。清除！”
僵直的触手瞬间崩散，重组，化作更多更粗壮的暗色数据流，如同狂暴的鞭子，不再试图抢夺，而是直接狠狠抽向林怀安本人和他手中的背包。
其中一股力量极其刁钻，猛地扯住了背包的一个角落，刺耳的撕裂声响起。
书包布料被撕开一道口子，里面那本保存完好的科普杂志的一角暴露了出来。
就在那数据流触手即将彻底撕裂背包，夺走杂志的千钧一发之际——
林怀安身边的空气像是被无形的手猛地撕开一道口子，一种冰冷的秩序感骤然降临，强行镇压了周围所有的混乱。
归序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与数据流触手之间。
祂甚至没有看林怀安，也没有看那些狂暴的数据流。
祂只是伸出那只苍白修长、看起来毫无力量感的手，精准地插入狂乱飞舞的数据流中，动作简单直接，却带着一种规则层面的碾压力量。
只听“嗤啦”一声裂响，如同撕破了某种布帛，那几条最粗壮的触手被他徒手生生撕裂扯断。
断裂处迸射出无数细碎的光点，随即湮灭消失。
剩余的数据流像是遇到了天敌，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猛地缩回了星云漩涡深处，瑟瑟发抖，再不敢探出。
危机解除。
但归序的目标显然不是救人。
祂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在撕裂触手后，精准地探向林怀安那被撕破的背包，两根手指夹住了那本暴露出一角的科普杂志，将它抽了出来。
杂志完好无损。
然后，祂做了一件让林怀安瞳孔骤缩的事。
祂并没有拿走整本杂志，而是动作极其流畅地翻到了某一页，祂的指尖在那泛黄的纸页上轻轻一划，伴随着极其细微的“嘶”一声，那张内页被他完整地撕了下来。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专注，仿佛祂生来就该这么做。
做完这一切，祂才像是终于注意到了旁边浑身紧绷的林怀安。
祂缓缓转过头，那双空洞的非人眸子第一次真正聚焦在林怀安脸上。
祂举起手中那张轻飘飘的纸张，另一只手则平静地伸向林怀安，摊开掌心。
祂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
“糖。”
一个字。清晰无比。
林怀安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糖？什么糖？
随即，他猛地想起自己背包夹层里放了好几颗糖。
不是？这玩意儿还有透视眼？
并且，祂现在这是在干嘛？用一张纸，来换一块糖？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冲上心头，几乎冲散了他对那被撕走纸张的心痛和愤怒。
他看着归序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看着那只摊开的等待着糖的手掌，一种极度无语的情绪油然而生。
他能怎么办？跟这个逻辑清奇的东西讲道理？讨价还价？还是动手抢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面无表情地在背包夹层里摸索起来。
很快，他摸到了那几颗水果硬糖。
但他并不想全部给祂，只摸出了一颗出来。他看也没看，直接将那颗糖拍在了归序摊开的掌心里。
归序的手指立刻合拢，精准地握住了那颗糖。
祂低头看了看掌心那颗廉价的水果糖，又抬头看了看林怀安，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满足的波光，但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下一秒，祂的身影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直接模糊变淡，连同那张纸和那颗糖，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林怀安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本科普杂志，背包破了一道口子，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不是？所以祂并不是想交换吗？强抢东西之后还不够，还要伸手要东西？
哪儿来的强盗逻辑。
远处的公平秤依旧沉默矗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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