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粗糙的陶制灯盏里轻轻跳跃,将苏安伏案的身影投在土墙上,拉得细长而专注。
她面前摊开着几张白纸,上面用黑笔写满了关于制药局的初步构想,字迹工整,却掩盖不住那份沉甸甸的分量。
“王爷亲启,”她落笔,字迹在雪白的纸张上洇开,“苏安冒昧,有一事相询,关乎军中将士与边民疾苦……”
她将研制出成本低廉、便于携带使用的外伤药散与防疫药散之事娓娓道来,强调了其于战事、于民生的潜在益处。
然而,笔锋一转,她并未直接提出建立制药局的请求,而是以一种极其谦逊和试探的口吻写道:
“此等药剂,若欲惠及更多,非小打小闹可为。民妇才疏学浅,不知若想使之规模制备,合规合法,以供军需民用,需遵循何等章程,经由何处审批,又需具备何等资质?万望王爷指点迷津。”
信件的措辞反复斟酌,既点明了意图,又充分给予了裴景之权衡和决策的空间。
她将“制药局”三个字隐去,只提“规模制备”,将主动权完全交到了对方手中。
写完信,她小心地将信纸封好,又取来两个油纸包。
里面有精心研磨的“简易金疮散”;也有她这几日带着医药科学员,利用空间里初步提纯的药材成分,制作的第一批治疗风寒的颗粒剂;还有一批消炎药剂。
这些颗粒剂无需熬煮,只需热水冲服,对于行军打仗、条件艰苦的边军而言,其便利性不言而喻。
她将信和药包一同交给守在外间的景四。
“景四爷,劳烦尽快将此信和这两包药呈送王爷。信中已写明用法,请王爷酌情,可否在军中找些轻伤员或染了风寒的兵士试用,看看效果。”
景四接过,入手只觉得那颗粒剂的药包轻飘飘的,与他认知中需要罐罐熬煮的汤药大相径庭,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讶异,想到之前他们干嚼过的中药颗粒。
他什么也没问,只沉声应道:“先生放心,属下明白。”身影一晃,便融入了浓稠的夜色之中。
送走景四,苏安并未感到轻松。
将希望寄托于远方的回音,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一次次的送信,还未得到过想要的消息…
她走到窗边,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仿佛能听到南云关外风雪与金铁的交鸣。
那些药,定能帮到南云关浴血的将士,可裴景之会如何看她这近乎越界的提议?
接下来的日子,苏安将这份焦虑压在了心底,继续投入到学院和工坊的事务中。
技术学院的教学按部就班,学员们在她和葛年安的引导下进步显着。
凝香皂工坊在几位婶子的操持下运转得越发顺畅,限量“明星皂”的策略大获成功,订单排期已经到了年后,工坊公中的那四成股里的银钱渐渐充盈起来。
葛年安则完全沉浸在了医药科和新药研发的世界里。
有了苏安那些颠覆性的“微虫”理论作为引子,他看待许多传统病症的眼光都发生了变化,开始尝试着将一些清洁、隔离的理念融入日常的教学和实验中。
他与苏安的配合也愈发默契,一个经验老到,一个思路奇诡,常常能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火花。
裴敏儿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看向葛年安的目光中,除了情意,更多了几分欣赏与支持。
她甚至开始跟着医药科的学员跟着辨认一些常见草药,姿态放得极低,学得极其认真。
苏安知道她的身份,默认了她在医药科的旁听和学习。
时间在忙碌中悄然滑过,庄子里关于年节的氛围渐渐浓了起来。
虽然还在客居,但苏家村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将日子过出盼头的韧劲,妇人们开始张罗着剪窗花、准备年货,孩子们也盼着新衣和难得的零嘴。
这日午后,难得的暖阳透过云层,洒在院子里。
苏安忙碌了一早,回家等午饭的时间里正懒洋洋的坐在火塘边烤火。
苏安家的三个孩子与大嫂家的四个孩子在院子里玩雪,虽然只有薄薄一层,但也玩得起劲!
乔氏和李翠在灶间忙碌,准备着今天午间的吃食,空气中隐约飘来饭菜的香味。
突然,一阵急促而熟悉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院门外。
苏安心头一跳,站起身来。
是景四回来了?比预想的要快。
进来的是景四,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一丝长途奔波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先是对苏安点了点头,示意王爷那边有回音,随即目光却转向闻声从屋里出来的苏大顺和乔氏,语气带着一种难得的、近乎小心翼翼的郑重:
“苏老爷子,乔婶子,苏先生…此次奉命外出的兄弟,亦循例探查了周边州郡流民安置及消息往来之处…”
景四随即从怀中取出几封颜色各异、看起来颇经辗转的信件,声音放缓了些,“…侥幸,寻到了一些…”
霎时,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大顺正准备点烟袋的手顿在半空,乔氏手里拿着的抹布悄然滑落,李翠也从灶间探出头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真…真的?”乔氏的声音带着颤抖,几乎不敢去接那几封信。
苏大顺深吸一口气,稳住有些发颤的手,接过那几封沉甸甸的信。
信封大多粗糙,有的甚至带着污渍和破损,显然历经坎坷。
他颤抖着手指,拆开了最上面一封来自灵广郡的信。
信上字迹歪斜,语句朴实,却像重锤般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信中提到了几户逃荒到灵广郡的苏家村外嫁女的婆家,还有几家媳妇的娘家,描述了瘟疫来临时的恐慌与绝望,也提到了葛大夫和“神药”带来的生机。
最后,景四掏出一张纸,上面是村长之前给的需要寻找的人的名单。
名单上每一个名字后面,标记着的不是“安好”,就是“没了”,或是“失散”。
苏大顺抿着嘴一脸沉重,乔氏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李翠捂住嘴,低低地啜泣起来,上面没看到她娘家的消息。
院子里弥漫开一股悲喜交加的沉重气氛。
喜的是终于有了音讯,悲的是这音讯背后,是无数家庭的支离破碎。
接着,苏大顺又拆开另一封来自广安郡的信。
这封信的笔迹稍微工整些,是早年嫁到外郡的一个苏家女儿托去打听消息的人送来的。
信中报了平安,说他们那里未受灾荒直接影响,日子还算过得去,听闻老家遭灾,心急如焚,却路途遥远,只能寄信问候,并附上了详细的住址,盼着族人安好之后能通个消息。
这封信带来了一丝真正的慰藉。
乔氏擦着眼泪,连声道:“是桂花儿,是桂花儿!她还好,她一家都还好!”
苏安默默上前,扶住婆婆微微发抖的肩膀,目光扫过那些信件,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乱世之下,一封家书,承载着多少血泪与期盼。
她能想象,这些消息在村子里传开后,将会引起怎样的波澜。
有人会因亲人的幸存而狂喜,有人则会陷入更深的悲痛。
景四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苏家人情绪稍平复,才再次转向苏安,从怀中取出另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先生,王爷的回信。”
苏安接过,指尖能感受到信纸的挺括。她走到一旁,背对着仍在悲喜交织中的家人,拆开了信封。
裴景之的字迹依旧带着行伍的硬朗,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压抑着的激动与赞赏。
信的开头并未直接回应关于制药局的流程问题,而是着重描述了那两包药在军中试用后的反响。
“……先生所赠之药,已着军医于轻伤营及染寒兵士中试用。金疮散止血生肌之效,确比寻常金疮药更速,且价格低廉,军医皆言若能普及,实乃将士之福。
尤为奇者,乃是那名为‘风寒颗粒’之物!无需煎煮,热水冲之即服,兵士携之极便。
服用者,轻症半日即见汗出热退,重症者亦能大大缓解症状,恢复远快于汤剂!军中几位老医官见之,惊为天人,追问此药何来……”
看到这里,苏安心中微微一松,看来药效是得到了认可的。
裴景之接着写道,他已将苏安献粮、献策、献炼钢法、乃至如今献新药之功,再次详细具折,以八百里加急送往兴都皇帝御案。
他在信中强调,苏安之功,已非寻常赏赐可酬,其人所学所献,于国于军,皆乃百年未有之基石。
然而,信件的末尾,笔锋稍稍一转,带上了几分属于朝堂的审慎与考量。
“……然,皇上之意,苏家村之功,牵连甚广,尤以十万石粮及红薯种植为最。此乃社稷根本,皇上欲待今冬红薯收获,亲眼见得产量,再行一并论功,以示郑重,亦堵天下悠悠众口。故,关于先生所询‘规模制药’之事,暂且稍安。待红薯收获,苏家镇之事落定,根基既稳,再议此事,方是水到渠成。届时,本王自会全力促成,”
信的内容到此为止。
苏安缓缓折起信纸,目光投向院子里那几株在雪中中顽强存留着绿意的冬青。
皇帝在等,等红薯收获,用一个实实在在、无法辩驳的丰收,来为苏家村的所有功劳盖棺定论,也为建立苏家镇铺平道路。
这是一种稳妥的政治智慧,她能够理解。
制药局的想法,如同一个充满诱惑的果实,已然挂在枝头,但要摘取它,还需要一点耐心,等待那个最关键的时刻到来。
她将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手中那几张记载着悲欢离合的家信上,又看向身旁因为亲人消息而或悲或喜的家人。
前路漫漫,根基未稳。
但希望,就像这冬日的暖阳,透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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