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冬天,像一头蛰伏的白色巨兽,用无边的寒冷和寂静统治着大地。
边境小城的这间小屋,虽然炉火终日不熄,却也难抵那从门缝窗隙钻进来的、针砭肌骨的寒意。
日子在提心吊胆的等待和繁重的工作中缓慢流逝,广播里的战况通报和报纸上不断增加的伤亡名单,像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一个后方家属的心上。
柳映雪照常去市妇联上班,组织家属们做军鞋、缝棉袜,统计军属困难,走访慰问。
她将自己投入到无尽的工作里,试图用忙碌麻痹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内心的担忧。
然而,近来身体一些微妙的变化,却让她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将全部的精力都集中于外界。
莫名的疲惫感时常袭来,像是抽走了骨头里的力气。以前能利落走完的家属区,现在中途却需要停下歇息几次。
胃口也变得奇怪,时而对着热腾腾的饭菜毫无食欲,时而又会对某种味道产生突如其来的、强烈的渴望。
最明显的是,每月准时造访的月事,这个月却迟迟没有动静。
起初,她以为是北地水土和过度劳累所致,并未十分在意。直到那天清晨,她在院子里铲雪,准备生炉子,一股毫无预兆的、强烈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她丢下铁锹,冲到墙角,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扶着冰冷的墙壁,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直起身,看着院子里皑皑的白雪,一个清晰而惊人的念头,如同划破暗夜的闪电,猛地劈中了她的意识。
她……难道是……
一只手不自觉地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却又仿佛潜藏着一个天翻地覆的秘密。
心,骤然狂跳起来,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巨大的茫然,以及一丝更深沉的、因为孩子的父亲正置身于枪林弹雨之中而带来的尖锐忧虑。
她没有声张,甚至没有立刻去确认。只是在那之后,她变得更加沉默,行动间也多了一份连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小心翼翼。
夜里,躺在冰冷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被窝里,她的手会长时间地停留在小腹上,感受着那份或许只是心理作用的、微弱的悸动。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甜蜜与酸楚的柔情,在她坚硬的心壳内,悄然滋生。这是她和长风的孩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在这动荡岁月、分离苦痛中,命运赐予她的最珍贵的礼物,也是最沉重的牵挂。
就在这种复杂难言的心绪中,一个飘着细雪的午后,通信员顶着风雪,将一封边缘磨损、带着遥远路途风尘的信件,送到了市妇联她的办公桌上。
那熟悉的、力道遒劲的笔迹,让柳映雪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用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撕开了封口。里面除了信纸,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她先展开信纸,顾长风那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只是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是在条件极其艰苦、甚至是不稳定的环境下写就的。
“映雪吾妻:见字如面。”
开篇的称呼,让柳映雪眼圈一热。他以前多是称“同志”,这声“吾妻”,带着烽火连天中格外珍重的亲密。
“此刻提笔,是在战斗间歇的一处临时掩体。外面炮声暂歇,但硝烟未散,空气中弥漫着焦土和鲜血的气味。每次战斗间隙,最想念的便是你,和我们在东北那个虽然简陋却温暖的小家。”
他简略描述了战场环境的残酷,语气克制,但字里行间那生死一线的紧张感依旧扑面而来。“美帝飞机轰炸猛烈,装备精良,战斗异常艰苦。很多好同志……永远留在了这里。” 看到这句,柳映雪的心狠狠一揪,仿佛能透过纸背,看到他写下这句话时,那深切的痛楚与沉重。
但他随即笔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定:“然而,我辈军人,保家卫国,义不容辞。每念及身后即是祖国,是千千万万个像你一样的亲人,便觉浑身充满了力量,纵死亦无悔!望你勿过于担心,我一切安好,定会多加小心,争取早日凯旋,与你团聚。”
接着,信的内容变得柔和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思念:
“北地苦寒,你一人独居,务必照顾好自己。炉火要旺,门窗要严,勿要贪省事冻着了。工作虽重要,亦不可过于劳累。闲暇时,可多与邻居走动,勿要太过孤寂。”
读到这里,柳映雪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滴在信纸上,晕开一小团墨迹。他自身置身于那样的生死险境,心中牵挂的,却依旧是她的冷暖安康。
信的末尾,他提到了那个小油纸包:
“随信附上之物,是在一次战斗间隙,于一处被炮火摧毁的朝鲜民居废墟旁拾得。是一株不知名的草籽,在焦土碎石中,竟隐隐透出一点绿意。我见之,便想起了你,想起了你窗台上那盆蒜苗,想起了你所代表的,那种于任何艰难环境中都能坚韧生长的力量。特寄予你,或可种下,待我归来时,一同看它破土而出。”
柳映雪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油纸包,里面是几颗细小、干瘪、毫不起眼的深褐色草籽,混杂着些许焦黑的泥土。它们来自那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沾染着硝烟与死亡的气息,却被他赋予了生的希望和对她的思念。
将草籽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能感受到他那份在残酷战争中依然保留的、对她、对生活的温柔。另一只手,不自觉地再次抚上小腹。
她铺开信纸,拿起笔,沉吟了许久,才缓缓落笔。
“长风吾夫:惠书收悉,反复诵读,泪湿衣襟。”
她先诉说了得知他一切安好的欣慰,叮嘱他务必珍重,千万小心。
然后,她写下了自己的近况,语气尽量平静:
“我在家中一切皆好,工作顺利,同事邻里亦多有关照,勿以为念。北地虽寒,然炉火常旺,心亦不冷。唯近日身体偶感不适,常觉惫懒,食欲亦有些反常,想必是水土不服,慢慢适应便好。”
她没有直接点明,只是含蓄地传递着信息。接着,她写道:
“你寄来的草籽,我已收到。虽不知其名,然既于焦土中得存生机,必是坚韧之物。我定当悉心保管,待来年春暖,便种于院中,静待其破土发芽,亦如我在此处,静待你平安归来。”
最后,她笔尖凝聚了所有的情感,写下了此刻最想对他说的话:
“长风,无论战事如何艰难,无论归期何等漫长,请你一定记得,在此北国边城,有一盏灯,永远为你而亮,有一个人,永远等你归来。勿念,千万保重。”
“妻 映雪 手书”
她将信纸折好,连同那颗被他寄予了特殊意义的草籽,一起封入信封。
然后,她将手轻轻覆在小腹上,感受着那份悄然孕育的生命,望向窗外依旧纷飞的雪花,目光温柔而坚定。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这一封来自朝鲜前线的信,和那个尚未被他知晓的、正在她体内悄然成长的小生命,如同黑暗中的两簇火苗,温暖着她,也支撑着她,在这寒冷的北国,继续坚强地等待下去。
她知道,未来的路或许会更加艰难,但她已做好了准备,为了他,也为了他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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