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太阳,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有气无力地挂在天上,洒下苍白冰冷的光,却驱不散弥漫在柳家沟上空的凝重寒气。
这寒气,并非仅仅来自季节,更源于一种无形无质、却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东西——越来越近的战争阴影。
风声骤然紧了起来。
起初,只是些零星的、真假难辨的传言,像秋风卷起的枯叶,在村头巷尾打着旋儿。
“听说了吗?北边打得可凶了,炮弹跟下雨似的!”
“独立团好像又调走了,不知去了哪儿……”
“国民党的飞机前几天在邻县上空转悠呢,吓死个人!”
在妇救会的打谷场上,原本应该是女人们边做活边拉家常,充满欢声笑语的热闹场景。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这种喧闹渐渐沉寂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女人们压低声音、略带焦虑的交谈。
王秀兰的眉头紧紧地锁着,她的步伐显得有些匆忙。这些日子以来,她常常被突然叫去区里或村里开会,而且一开就是大半天。每次开完会回来,她的脸色总是异常的严肃,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事情压在她的心头。。
柳映雪敏锐地捕捉着这一切变化。她依旧沉默地纳着鞋底,手指飞快地穿梭,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每一丝可能揭示局势的信息。
她惊讶地发现,最近分配到各村的军需任务出现了惊人的变化。原本按部就班的生产模式被彻底打破,数量陡然增加,仿佛一夜之间战争的需求变得无比迫切。
不仅如此,这些任务的要求也变得异常急切,不再像过去那样有充裕的时间去完成。现在,每一项军需任务都被限定了严格的时间节点,必须日夜不停地赶工,以确保能够按时交付。
更令人瞩目的是,收集的物资种类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除了常规的军鞋和干粮外,现在开始大量征收一些原本并不常见的物品,如门板、担架,甚至麻袋。这些麻袋并非用于普通的装载,而是被要求用来填土筑工事,显然是为了应对某种紧急的军事需求。
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无声地笼罩下来。
就在这时,原本平静的村庄突然变得热闹起来,一群陌生的军人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村子里。这些军人与以往有所不同,他们不再是那种在休整时显得有些松散的状态,而是浑身散发着一种风尘仆仆的急迫感。
他们每个人都面色凝重,步伐匆匆,手中紧紧握着一份盖有红色印章的公文。这些公文显然非常重要,因为军人们一到村里,便径直去找村干部和民兵连长,似乎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需要他们协助处理。
赵大勇这段时间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他的双脚就像被粘在了地上一样,几乎没有时间停歇。由于过度忙碌,他甚至连脸上的胡子茬都来不及刮,使得他原本就有些沧桑的面容显得更加憔悴。
不仅如此,赵大勇的嗓门也因为频繁地向下属下达命令和协调各种事务而变得沙哑不堪。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粗糙而低沉。
有一天,柳映雪去交一批紧急赶制的鞋垫。当她走进赵大勇的办公室时,正好看到他正在和两个穿着沾满泥土军装的干部模样的人交谈。赵大勇的语气显得十分急促,似乎有很多事情需要交代。
“……你们放心!民兵队已经安排好了,他们会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值守,重要的路口都设置了岗哨,绝对不会有任何疏漏!”赵大勇说道。
接着,他又迅速地补充道:“担架队也已经组织好了,成员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壮劳力,只要有需要,他们可以立刻被拉上去投入使用!”
最后,赵大勇还提到了乡亲们的情况:“乡亲们也都被动员起来了,他们已经把家里的一部分粮食藏好了,以防万一……”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对目前的局势也感到担忧。
柳映雪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当她的目光与赵大勇交汇时,他只是匆匆点了下头,便又继续和那两人埋头商议起来。柳映雪心中一阵失落,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默默地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她的心情却愈发沉重起来。她意识到,连民兵和普通村民都被动员到这种程度,那么形势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严峻得多。想到这里,柳映雪的脚步不禁有些踉跄,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然后缓缓地走出了房间。
村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原本悠闲地在村口晒太阳、抽旱烟的老人们,如今也坐不住了,聚在一起,忧心忡忡地望着北边的天空。孩子们被大人严厉告诫,不许再跑远玩耍。家家户户开始悄悄地、却又默契地行动起来。地窖被重新清理加深,稍微值钱点的家当和一部分口粮,被小心翼翼地转移下去。院子里开始挖掘简易的防空洞,虽然粗糙,却是乱世中求生的本能。
张氏和李守仁也明显慌了神。
李守仁不再有闲心蹲在屋檐下慢悠悠地抽烟,而是整天背着手,在院子里焦躁地踱步,不时伸长脖子听听外面的动静。他那张惯常维持着“深明大义”表情的脸,此刻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恐惧。他担心的,显然不仅仅是战火波及自身,恐怕更担心他那“出息了”的儿子的安危,以及他们赖以生存的、来自儿子的“孝敬”是否会因此中断。
张氏则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阿弥陀佛”,一边指挥着柳映雪将家里那点本就不多的细软和粮食往地窖里搬,一边又疑神疑鬼,总觉得哪里藏得不够稳妥。
“映雪!把那几块新布也拿下去!对,还有那半罐猪油!藏严实点!”
“他爹,你说这地窖口,要不要再堆点柴火挡一挡?”
“哎呦,这兵荒马乱的,可怎么是好……建业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柳映雪默默地按照她的吩咐做事,动作麻利,脸上却没有任何惊慌,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相比于公婆那源于私利和恐惧的慌乱,她心中涌起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战争,意味着破坏与死亡,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其残酷。但另一方面,这骤然而至的动荡,也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必然会打破现有的、僵固的秩序。对她而言,这或许……是危机,但也潜藏着前所未有的机遇。水浑了,才好摸鱼。
她注意到,在这种全民备战、人心惶惶的氛围下,张氏和李守仁对她的盯梢和管控,无形中松懈了许多。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被外部的威胁吸引,生怕一颗炮弹落下来,或者溃兵流匪闯进来,哪还有太多精力时刻关注她这个“儿媳妇”的一举一动?
这给了柳映雪更大的活动空间和操作余地。她去妇救会更加频繁,停留的时间也更长。王秀兰如今忙得团团转,许多具体事务,比如接收区里指令、分发紧急物资、组织妇女轮流值守、照顾可能到来的伤员等,都更多地倚重她。柳映雪来者不拒,处理得井井有条,在这种非常时期,她的沉稳和效率,显得尤为可贵。
借助这些工作,她能接触到更多、更及时的前线消息。虽然大多仍是碎片,但她能从中拼凑出大致的战局走向——敌人正在逼近,我方正在层层阻击,后方必须全力支援。
一次,她去区里送一批急需的药材清单,在武装部门口,再次遇到了顾长风。他显然比以前更加忙碌,眼窝深陷,带着血丝,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正在对几个民兵干部下达指令,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必须确保运输线畅通!不惜一切代价!明白吗?”
“是!顾团长!”
他看到柳映雪,只是微微颔首,便又迅速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但就在那短暂的目光交汇中,柳映雪捕捉到了一丝凝重,以及一种临战前的、压抑着的锐气。她心中了然,连顾长风这样级别的人物都如此紧张,真正的考验,恐怕马上就要来了。
回到村里,气氛更加肃杀。民兵已经全部武装起来,在村口和重要道路设了卡,盘查来往行人。远处,隐隐约约似乎传来了闷雷般的响声,分不清是真正的炮声,还是冬日里压抑的雷鸣。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狗吠声响起,也很快被主人低声喝止。一种大战将至的、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村庄。
柳映雪站在李家院子里,抬头望向北边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硝烟的味道,仿佛已经顺着风,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风云骤起,天地变色。
她知道,旧的秩序即将被打碎,新的机遇与危险,正并驾齐驱,呼啸而来。而她,这个蛰伏已久、心怀刻骨仇恨的灵魂,必须在这乱局之中,找到那条通往复仇与新生的荆棘之路。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硝烟气息的空气,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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