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与死寂，如同厚重的裹尸布，笼罩着球形空间。空气中弥漫着能量过载后的焦糊味、硝烟味，以及一种奇异的、空无一物的纯净感——那是“永恒饥渴者”的恐怖意念被强行驱散后留下的虚无回响。手电光柱在黑暗中徒劳地划动，只能照亮脚下残破的地面和彼此苍白、写满创伤的脸。
陆沉舟跪在平台消失的空洞前，一动不动。他保持着那个拳头砸地的姿势，指节上的血迹已经凝固，与地面的灰尘混合在一起。他没有流泪，没有嘶吼，只是如同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石像，所有的生气、所有的光，都随着那消散的身影一同寂灭了。巨大的、无声的悲痛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比周围的寒冷更加刺骨。
江澜在短暂的茫然后，强忍着肩部的剧痛和心中的沉重，开始履行她的职责。她示意幸存的两名队员（包括那名腿部受伤的）检查自身伤势和环境安全，自己则走到沈岱云身边。
沈岱云瘫坐在控制台旁，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他怔怔地望着那片虚无，眼镜片后的双眼空洞无神，直到江澜走近，他才缓缓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结束了……她……她……”
“我们活下来了。”江澜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因为她的牺牲。”她顿了顿，环顾这片死寂的空间，“但我们的事情还没完。需要评估损失，收集所有可能的数据，确认那个……东西……是否真的离开了。”
沈岱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巨大的悲伤和震撼中抽离。学者的本能和对未知的执着，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支撑。他颤抖着手，重新点亮了面前那个尚存一丝能量的控制基座屏幕。屏幕上布满了雪花和错误代码，但核心数据记录模块似乎还在勉强运行。
“我……我试试……”他喃喃着，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笨拙地操作起来，试图从混乱的数据流中，恢复和下载核心矩阵在最后时刻的记录。
一名伤势较轻的队员挣扎着走到闸门处，小心翼翼地向外探查。外面的通道一片狼藉，布满了“晦暗之眼”成员破碎的残骸和融化的装备，寂静无声，仿佛刚才那场疯狂的进攻从未发生。他回头对江澜摇了摇头，示意外部暂时安全。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陆沉舟依旧如同凝固般跪在原地，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江澜简单处理了自己和队员的伤口，清点了所剩无几的装备和补给。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突然，沈岱云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充满难以置信的吸气声！
“这……这不可能！”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一条极其微弱、几乎被噪声淹没的数据流，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起来。
“发现什么了？”江澜立刻凑了过去。
“能量衰减曲线……不对！”沈岱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他快速调出几个复杂的波形图进行对比，“看！‘黎明闪光’爆发时产生的纯粹秩序能量，在达到峰值后，其衰减模式并非标准的指数衰变！存在……存在极其细微的、周期性的涟漪和共振反馈！”
他放大了一段波形，指着上面那些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微小波动：“这些涟漪的频率和相位，与林晚女士之前建立的、与三相平衡器的‘守望者’共鸣频率……存在高度吻合！”
江澜的呼吸一滞：“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她的意识……可能没有完全湮灭！”沈岱云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但虚弱的身体让他只是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黎明闪光’并非单纯的爆炸，它是一种升维的能量释放！林晚的意识核心，很可能在协议启动的瞬间，并未被摧毁，而是……被‘编织’进了那次爆发的能量结构本身，随着秩序能量的扩散，融入了三相平衡器连接的能量脉络，甚至……可能扩散到了更广阔的维度层面！”
他指着屏幕上一片更加混乱、仿佛随机噪声的区域：“看这里！这些看似无意义的背景辐射波动，经过特定算法过滤后，能提取出极其微弱的、具有逻辑结构的信息碎片！虽然无法解读，但其模式……与星灵的意识编码方式有相似之处！”
这个消息如同在死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一直如同石像般的陆沉舟，身体猛地一震，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头。他那双死寂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望之火。
“她……还……在？”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几乎不成调。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存在’。”沈岱云谨慎地斟酌着用词，试图用最准确的语言描述这个超越常识的现象，“她的个体意识体可能已经解散，但她的‘本质’、她的‘信息结构’……或者说‘灵魂的碎片’，并未消失。它们就像……就像盐溶入了大海，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依然存在于‘水’中。她融入了秩序能量的背景辐射，融入了那片被暂时净化的星域法则之中……甚至，可能通过三相平衡器残存的连接，与另外两把钥匙……以及那片虚无中的‘寂灭之核’……保持着某种超越我们理解的量子纠缠态！”
这个解释玄奥而难以理解，但核心意思清晰无比——林晚没有彻底消失！她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这个宇宙的基底层面！
“能找到她吗？能……把她带回来吗？”陆沉舟挣扎着站起身，踉跄地走到控制台前，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代表希望的微小波动，眼中燃烧着近乎偏执的光芒。
沈岱云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以我们目前的技术和认知……几乎不可能。这涉及到了意识本质、高维空间和宇宙法则最深的奥秘。我们甚至无法准确界定她现在的‘状态’……但是，”他话锋一转，看向陆沉舟和江澜，“这并非绝对的绝望。她的‘碎片’存在于能量脉络中，就有可能产生‘回响’。”
就在这时，江澜携带的、与特调九处总部联系的备用通讯器（之前因干扰无法使用）突然闪烁起微弱的连接指示灯，一个断断续续、充满杂音的信号接了进来。
“……江队……听到吗？……这里是总部……情况……汇报……”
“总部，我是江澜。核心区域威胁暂时解除，重复，威胁暂时解除。但……我们付出了巨大代价。”江澜沉声汇报，省略了林晚牺牲的具体细节，那需要更正式和详细的报告，“遗迹内部情况复杂，需要后续详细勘探。外部情况如何？”
通讯那头的声音似乎也带着困惑和一丝激动：“外部……很奇怪。北极上空的异常能量云完全消散了，全球范围内的异常能量读数也恢复到了背景水平，甚至……比之前更低，更‘干净’。但是，我们收到了来自全球十几个分部的……非紧急报告。”
“什么报告？”
“关于……一些特殊人群的异常反应。”总部操作员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在过去一小时内，我们登记在册的、具有潜在‘共鸣者’特质但从未激活的数十名人员，以及一些之前从未被发现的、具有高度敏感体质的人，几乎同时报告了类似的体验——短暂的眩晕，看到无法理解的闪光，听到模糊的、仿佛来自远方的……温柔低语，或者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深沉的宁静与悲伤。”
江澜、沈岱云和陆沉舟同时愣住了！
全球范围内，敏感的潜质者同时产生了感应？！
沈岱云猛地一拍控制台（尽管虚弱无力）：“是回响！是林晚意识碎片融入能量脉络后产生的维度回响！她的存在状态改变了，但她‘守望者’的本质没有变！她散逸的意识碎片，就像投入池塘的石子，其涟漪正在触及那些与她同源、或者对秩序能量敏感的个体！她在无意识中……唤醒和连接着他们！”
这个推断让所有人感到震撼。林晚的牺牲，并非终结，反而可能开启了一个新的篇章。她化作了一片无形的网络，一个存在于宇宙背景中的“守护之灵”，她的影响力，或许比她活着时更加深远和广泛。
陆沉舟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悲伤依旧刻骨铭心，但那股足以将他压垮的绝望，已经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坚定的东西所取代——一种寻找、等待、并守护那缕微光的决心。无论她在哪里，无论她变成了什么形态，他都要找到与她重新建立联系的方法。
“总部，”江澜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启动最高保密等级‘薪火计划’。将所有报告异常感应的潜质者列入观察名单，给予适当的引导和保护。同时，集中所有资源，成立专项研究小组，由沈岱云教授牵头，全力研究意识碎片、能量脉络与维度回响现象。我们需要理解她现在的状态，我们需要……找到与‘她’对话的可能。”
“明白，江队。‘薪火计划’已记录并启动。”
通讯中断。
球形空间内再次陷入寂静，但这一次，寂静中孕育着新的希望和方向。
沈岱云开始疯狂地下载和备份所有能找到的数据。江澜规划着撤离路线和后续行动计划。那名腿部受伤的队员在同伴的搀扶下，尝试着活动。
陆沉舟最后看了一眼平台消失的地方，那里空无一物，但他仿佛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温暖残留。他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那里承载着沉重的悲伤，也点燃了不灭的火焰。
“无论多久……无论多远……我会找到你。”他在心中立下誓言。
余烬之中，微光已燃。维度之间，回响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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