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将那套米白色衣裤换来的六块钱仔细收好，两块钱利润贴身放着，剩下的四块成本钱则和之前剩余的少量资金放在一起。虽然数目依旧微小，但捏着那实实在在的、由自己亲手赚来的纸币，她心里那份自穿越以来就一直紧绷着的焦虑，终于稍稍缓解了一些。
这证明，路是通的。
她正准备离开，去供销社再买些布料，尝试设计更多样的款式，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却拦在了她的面前。
是瘦猴。他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恭敬和小心翼翼的笑容，搓着手。
“林……林晚同志，”瘦猴的声音比上次自然了些，但依旧带着拘谨，“我们陆哥……想请您过去说两句话。”
林晚脚步一顿，抬眼看向他。陆铮？他又想干什么？这几天相安无事，她还以为他暂时偃旗息鼓了。
“在哪里？”林晚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就在前面拐角，国营饭店旁边那条巷子口。”瘦猴连忙指了个方向，“就陆哥一个人，没别人。”他似乎生怕林晚误会，赶紧补充。
林晚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带路。”
她倒要看看，陆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终于按捺不住，想要报复？还是另有所图？
跟着瘦猴走到那条相对僻静的巷口，果然看见陆铮独自一人靠墙站着。他今天没穿那些花哨的衬衫，换了件半旧的深蓝色工装外套，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白色的汗衫，少了几分痞气，多了些这个年代常见的青年模样，但那挺拔的身姿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桀骜，依然让他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手里夹着烟，却没抽，只是看着袅袅升起的青烟出神。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在林晚身上。
瘦猴识趣地退到了一边望风。
巷口只剩下他们两人。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卷起地上的落叶。
“找我什么事？”林晚开门见山，没有寒暄，也没有畏惧，只是平静地陈述。
陆铮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他看着她，眼神复杂，不再是之前那种赤裸裸的侵略性或被震慑后的惊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审视和权衡的目光。他似乎在重新评估她，就像评估一件看不透价值的古董。
“你这两天，在卖衣服？”陆铮开口，声音有些哑，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林晚心中了然。看来她这两次在小学附近摆卖，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也是，这镇上，恐怕没什么事能完全瞒过他这个地头蛇。
“嗯。”林晚没有否认，也没必要否认。
“生意不错？”陆铮又问，目光扫过她虽然依旧苍白，但似乎比前几天多了些许生气的脸。
“勉强糊口。”林晚回答得滴水不漏。
陆铮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他习惯用拳头和气势解决问题，这种需要“谈判”的场合，让他显得有些别扭，但眼底的精明却显示他并非外表看起来那么鲁莽。
“你那衣服，样子是跟别人不一样。”陆铮终于切入正题，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挺招眼。”
林晚没接话，等着他的下文。
“光靠你一个人，扯布、找裁缝、再偷偷摸摸摆出来卖，能赚几个钱？”陆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惯有的、带着点嘲弄的笑，但这嘲弄似乎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这种“小打小闹”，“而且，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被市管会（市场管理委员会）的人逮住，或者被哪个眼红的举报了，你这小本买卖，立马玩完。”
林晚心中微动。陆铮说的，正是她担忧的。个体经营在这个年代是敏感的“资本主义尾巴”，她现在规模小，还没引起注意，但时间长了，难保不出问题。而且效率确实低下，从设计到售卖，周期长，成本高，利润薄。
“所以？”林晚抬起眼，直视着他。她知道，陆铮绝不会无缘无故跟她说这些。
陆铮迎上她的目光，那双野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跟我合作。”
林晚眉梢几不可查地一挑。
“合作？”
“对，合作。”陆铮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但这一次，那姿态里少了几分压迫，多了几分谈正事的认真，“你负责出样子，把握那个……那个‘型’。”他显然不太擅长用这些词，说得有些拗口，“我负责弄布，找地方做，再找人卖出去。赚了钱，按比例分。”
林晚的心脏猛地跳快了一拍。
陆铮的提议，无疑极具诱惑力。他能解决她目前最大的几个痛点：稳定的布料来源（很可能是不需要票或者更低成本的渠道）、安全的加工场地、以及更隐蔽或更有效的销售网络。这能极大提升效率，降低风险，扩大规模。
但是，与虎谋皮，风险同样巨大。
陆铮是什么人？混迹街头的混混头子，心思深沉，手段难测。与他合作，无异于将自己和他捆绑在一起。他能带来的便利，同样也能带来毁灭性的麻烦。利益如何分配？主动权在谁手里？他会不会过河拆桥？
无数个念头在林晚脑中飞速闪过。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陆铮，试图从他眼中读出更多的信息。
陆铮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嗤笑一声：“放心，老子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说话算话。既然说了合作，就不会背后捅刀子。至于分成，”他伸出三根手指，“你三，我七。你只出个样子，布、人工、销路都是我负责，我担的风险更大。”
三七分。林晚心中冷笑。他倒是会算计。设计是核心，没有她独特的设计，那些布不过是普通的布。但他也确实提供了关键的资源和承担了主要风险。
“五五。”林晚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陆铮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敢还价，随即气笑了：“五五？你想钱想疯了吧？你知道弄布要多大本钱？找裁缝要不要打点？卖出去要不要打点市管会的人？”
“没有我的样子，你的布和打点，一文不值。”林晚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我可以继续像现在这样小打小闹，虽然慢，但稳妥。而你，失去了一个可能赚大钱的机会。况且，”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他曾经被踩过的胸口，“合作的基础，是平等，不是吗？”
陆铮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变得危险。他盯着林晚，仿佛下一刻就会暴起。巷口的空气瞬间凝滞。
瘦猴在远处紧张地张望着，大气不敢出。
林晚却依旧平静地与他对视，没有丝毫退缩。她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示弱。一旦退让，在这场合作中，她将永远失去话语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林晚以为谈判即将破裂的时候，陆铮忽然嗤笑一声，那紧绷的气氛骤然松懈下来。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无奈、恼怒和一丝……欣赏的复杂表情。
“行。”他吐出一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五五就五五。但你出的样子，必须能卖得动！要是砸手里了，损失从你那部分扣！”
“可以。”林晚答应得干脆。她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
“还有，”陆铮上前一步，距离拉近，属于他的气息再次笼罩过来，但这次少了几分侵略，多了几分郑重，“合作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我几个信得过的兄弟知道。对外，你就是帮我看看布料样子的。”
这是在保护她，也是在保护这门生意。林晚明白其中的利害。
“我知道。”她点头。
“第一批，你先出两个样子，男女装各一。”陆铮开始安排具体事项，“布料我去弄，裁缝我去找。做好了，你不用管卖，等着分钱就行。”
效率倒是高。林晚心里评价了一句。
“好。”她应下。
事情谈妥，两人之间一时无话。一种微妙而崭新的关系，在这僻静的巷口确立了。
“没事我先走了。”林晚不想多待，转身欲走。
“等等。”陆铮叫住她。
林晚回头。
陆铮从工装外套的内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扔给她。“拿着。”
林晚接住，打开一看，是几颗水果硬糖，包装粗糙，在这个年代却是难得的零嘴。
“看你那脸色，跟鬼似的，补补。”陆铮语气硬邦邦的，说完也不看她，转身就往巷子深处走去，背影依旧带着那股拽上天的劲儿。
林晚捏着那几颗带着他体温的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一时有些怔忡。
这算怎么回事？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升级版？
她摇了摇头，将糖放进兜里。合作归合作，警惕心绝不能少。
但无论如何，一条更快积累资本的路，似乎就在眼前铺开了。而路的另一端，站着那个危险又复杂的男人。
未来，似乎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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