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乌蒙弦歌
主题:承命与初战
第1章:粉笔灰与旧玉佩
(起)
民国十四年,秋,贵阳。
午后的阳光透过有些斑驳的玻璃窗,斜斜地洒进省立贵阳中学的教室,在坑洼不平的松木地板上切割出几块明亮的暖色。空气里悬浮着细小的粉笔灰,随着窗外偶尔吹进的微风缓缓舞动,带着一种慵懒的宁静。讲台上,年轻的代课老师方圆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身形清瘦,正背对着学生,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个个古朴的篆文。
他的字迹谈不上多么漂亮,却自有一股沉稳的力道,一撇一捺,仿佛带着山岳的根基。
“《山海经·大荒东经》有载:‘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方圆转过身,声音平和,不高不低,恰好能清晰地传到教室的每个角落,像山涧溪流,不急不缓,“这‘大壑’,先贤注疏,或言归墟,或言天地之裂缝,纳百川而不盈。古人观天地之象,所言虽奇,未必无据。”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几十张年轻而略带稚气的面孔。这些学生,大多十五六岁年纪,正是对光怪陆离的故事充满好奇的时候。此刻,他们大多聚精会神,眼神里闪烁着求知的光。
方圆的模样,在这座西南山城的中学里,算得上有些特别。一头银白色的短发,与他不过十八九岁的面容颇不相称,却更衬得他肤色有些过于白皙。他常用额前稍长的碎发微微遮住左眼,仅露出的右眼瞳仁是清澈的绿色,看人时总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甚至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这让他平添了几分神秘感,学生们私下里没少猜测这位方先生的来历。
“方先生,”一个坐在前排,眼睛很大的男生举起手,名叫李水生,是班里最活泼的一个,“照您这么说,难道那些吃人的怪兽,什么九尾狐、烛龙,也都是真的咯?”他的话引来一阵低低的哄笑。
方圆脸上不见愠色,反而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他用粉笔轻轻点了点黑板:“李同学问得好。《山海经》所载,荒诞与真实交织。九尾狐未必是食人妖兽,或可能是某个以狐为图腾的部落;烛龙‘视为昼,瞑为夜’,或许是对极昼极夜现象的一种神话描述。读书,尤其是读古书,需知其然,更要探究其所以然。重要的是理解先民如何看待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如何用他们的智慧去解释、去记录。”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飘向了窗外远方的山峦轮廓,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这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有些东西,我们看不见,摸不着,未必就不存在。就像这山间的风,你看不见它的形状,却能感受到它的力量。”
他说话时,右手下意识地抚向胸口。在长衫之内,贴肉挂着一块温润的古玉。玉佩不大,雕刻着繁复的三山五岳图案,入手微凉,是他自幼贴身佩戴之物。平日里,这玉佩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此刻,指尖传来的触感,却似乎比平日更清晰一些,隐隐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温热。
方圆微微蹙眉,将这异样归咎于秋日午后的暖阳。他收敛心神,继续讲课:“故而,读《山海经》,不必执着于怪兽之真假,而当体会其背后蕴含的先民探索世界的勇气,以及那种‘万物有灵’的古老观念……”
他的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一股尖锐至极的刺痛猛地钻入他的太阳穴,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凿了进来!眼前的教室、学生、阳光瞬间扭曲、模煳,视野被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纷乱、破碎、充满不祥的画面:
他“看”到巍峨的乌蒙山在剧烈颤抖,山体崩裂,巨大的岩石裹挟着泥土轰鸣而下;他“看”到幽深的洞穴深处,似乎有什么古老的存在被惊醒,发出无声的咆哮;最清晰的,是一条巨大的、模糊的黑色龙形阴影,在浑浊的泥水与断裂的山脉间疯狂翻滚、挣扎,充满了痛苦与暴戾……空气中弥漫着硫磺、血腥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属于“腐烂大地”的腥臭气息。
窒息感攫住了他的喉咙,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椎一路蔓延。
而胸口的古玉,在这一刻变得滚烫!那热度并非火焰般的灼烧,而是一种深沉的、源自大地内部的灼热,像一块被投入岩浆的石头,烫得他胸口皮肤一阵刺痛。玉佩上的三山五岳图桉仿佛活了过来,线条微微扭曲,发出只有他才能感知到的、低沉而急促的嗡鸣。
这嗡鸣声与他脑海中的山崩地裂景象奇异地共鸣着,像是一种绝望的预警。
“……方先生?方先生您怎么了?”
台下传来学生惊慌的呼唤声,将方圆从那可怖的幻象中勉强拉回了一丝清明。
他勐地回过神,发现自己右手死死按着胸口,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得吓人。黑板上的篆文在他眼中还有些晃动。
“没……没事。”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气血和那令人作呕的幻觉残留,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可能是……有些累了。我们继续。”
他试图重新拿起粉笔,却发现手指微微颤抖。那噩梦般的景象和古玉的灼热警告,绝非寻常。这不是简单的身体不适,这是……灵脉受损的征兆!而且,是极其剧烈、极其危险的损伤!
是谁?做了什么?在什么地方?
乌蒙山……幻觉中那山峦的轮廓,分明是贵阳城西北方向的乌蒙山脉!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清脆而急促,打破了教室里的凝滞气氛。
“今天就到这里。大家……温习一下今日所讲。”方圆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但微微急促的呼吸还是泄露了他的异常。
学生们虽然好奇,但也不敢多问,收拾好书本文具,陆续离开了教室。最后离开的李水生,还担忧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待到教室空无一人,方圆才脱力般地向后靠在冰冷的黑板上,缓缓闭上右眼。左眼处,被银发遮挡的位置,传来一阵空洞的隐痛。每一次强烈的灵脉预警,这早已失去的左眼窝总会生出感应。
他解开长衫最上面的盘扣,将那块古玉掏了出来。玉佩依旧温润,但上面的余热还未完全散去,三山五岳的图桉在阳光下流转着暗沉的光泽。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幻象,绝非凭空而来。这玉佩是师门重宝,与天地灵脉气息相连,更是他的护身符。它如此剧烈的反应,只意味着一件事——有极其重要的灵脉节点正在遭受严重的、甚至是毁灭性的破坏,逸散出的“邪气”或“病气”已经强烈到足以跨越空间,引发他这位“守护人”的共鸣。
“呜……”
一声低低的呜咽从讲台下方传来。紧接着,一道黑影灵巧地窜出,蹭了蹭方圆的裤脚。那是一条通体乌黑、唯有四爪雪白的健硕猎犬,体型流畅,眼神锐利而通人性。正是他的护法之一,玄忠(黑犬,金属性)。平日里,玄忠和素影(白猫,木属性)都会隐匿身形,跟随在他附近。
几乎同时,一道白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窗台上。那是一只毛发胜雪、姿态优雅的猫咪,碧绿色的眼眸如同最上等的翡翠,正静静地凝视着方圆,眼神里带着询问。正是素影。
“你们也感觉到了?”方圆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素影轻轻“喵”了一声,算是回应。她的感知最为敏锐,尤其对于精神层面的波动。方才那场噩梦,她定然也有所察觉。
玄忠则用鼻子轻轻拱了拱方圆的手,似乎在传递安慰,同时警惕地竖起耳朵,捕捉着周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方圆摩挲着温热的古玉,眉头紧锁。师父让他下山游历,体悟世情,顺便留意各地灵脉的细微变化,却没想到,才到贵阳不久,代课不过月余,就遇到了如此剧烈的灵脉动荡。这绝非自然的风化或微小失衡,倒像是……人为的、暴烈的破坏。
会是谁?目的何在?
他走到窗边,望向西北方向。天际尽头,乌蒙山的轮廓在秋日高爽的晴空下显得格外清晰,山峦叠嶂,郁郁苍苍。但在方圆的“眼”中,那片天空之下,似乎隐隐笼罩着一层常人无法看见的、不祥的灰败之气。
必须去查看。灵脉守护人的职责,让他无法对如此强烈的预警视而不见。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振翅声由远及近。一道赤红色的影子如同闪电般从窗外掠过,精准地落在了方圆的肩头。那是一头神骏的赤鹰,眼神锐利如刀,爪子上绑着一截细小的竹管。正是四方护法中的丹心(赤鹰,火属性)。
方圆心中一凛。丹心通常负责远距离侦察和传递最紧急的讯息。
他解下竹管,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丝绢。丝绢上空无一字。方圆并不意外,他伸出食指,指尖悄然凝聚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土黄色光芒,轻轻点在丝绢上。
下一刻,丝绢上浮现出四个由能量勾勒而成的小字,一闪而逝:
“乌蒙有变。”
字迹是师父的!内容与他刚才的预感完全吻合!
师门已经知晓,并且直接指明了地点。这意味着,情况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方圆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最初的震惊和不适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取代。游历结束了,代课老师的生活,恐怕也要暂时告一段落。
他将空的竹管交还给丹心,赤鹰清唳一声,振翅消失在天空中。
“玄忠,素影,”方圆转过身,看着身边两位沉默的伙伴,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深处多了一丝决意,“看来,我们在这贵阳城的日子,不会太平静了。”
他重新将古玉塞回衣内,那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像一块灼热的炭火,时刻提醒着他肩上的重任。
当务之急,是先去见一见陈校长。学生昏厥之事,或许并非偶然,很可能与这灵脉异动有着某种关联。他需要了解更多情况,也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暂时离开学校,前往乌蒙山。
他收拾好讲台上的教案,拍了拍长衫上沾染的粉笔灰,迈步向教室外走去。玄忠无声地跟在他脚边,素影则轻盈地跃下窗台,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方才那个在课堂上侃侃而谈的温和青年教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锐利、肩负着隐秘使命的灵脉守护人。
只是,方圆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教学楼,走向校长室的那段林荫小路上,远处另一栋楼的拐角,一双冷漠的眼睛,正透过繁茂的枝叶缝隙,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那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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