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三晋运劫
第14章：九条的手札
（起）
湘西的群山仿佛没有尽头，一层又一层的翠绿在雾气中晕染开来，深邃得令人心悸。离开那片承载着赤犬牺牲的焦土已有两日，方圆一行人在莽莽林海中艰难穿行，朝着苏半夏所说的“白溪寨”方向前进。
悲伤如同潮湿的雾气，渗透在队伍的每一个角落。苏半夏沉默了许多，时常望着怀中被小心包裹的、那枚属于赤犬的赤金色晶体发呆，眼神哀戚。玄猫（水）变得更加沉默，总是融入最深的阴影，只有那双碧绿的眸子在警惕扫视时，才会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青鹰（木）盘旋在高空，发出的啼鸣也带着往日没有的凄清。
方圆背负着依旧昏迷的陈青鸾，脚步沉稳，面色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如同岩浆般涌动着的自责与怒火，以及被道心之誓强行约束、转化为前行动力的巨大悲恸。他胸口的衣物下，那枚赤金色晶体紧贴着皮肤，传来一丝微弱的、却持续不断的温热，仿佛赤犬不屈的意志在时刻提醒着他。
陈青鸾的状况依旧，蛊毒被牢牢压制，却如附骨之疽，难以根除。而赤犬（希望那枚晶体能带来奇迹）的本体，则被苏半夏以祝由术和草药精心照料着，虽然脱离了即刻死亡的危险，但依旧极度虚弱，无法行动，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这日傍晚，他们在一处地势较高、相对干燥的山洞宿营。洞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山间的雾气更浓了，带着刺骨的寒意。
苏半夏在洞口布置了一些驱赶毒虫蛇蚁的草药，又仔细检查了陈青鸾和赤犬的情况，这才疲惫地坐在火堆旁，添加着柴火。
方圆则坐在洞口，望着洞外迷蒙的雨幕和浓雾，混沌双瞳穿透雨雾，警戒着可能存在的危险。同时，他也在整理着进入湘西后的所见所闻。
落魂涧底的“尸蛊神尊”，邪恶的黑巫活人祭，那三具棺木与诡异的虫蛹，还有赤犬的牺牲…这一切都指向一个隐藏在湘西迷雾深处的、庞大而邪恶的阴谋。这阴谋与日本阴阳师在山西的“斩龙献祭”是否有联系？与玄苦师父所说的“养蛊”计划又是否相关？
思绪纷杂间，他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怀中。除了那枚温热的赤犬晶体，还有另一样东西——那是离开平遥前，乔守拙塞给他的一个油布包裹，说是清理“三井物产”废墟时，在一个隐秘的暗格里发现的，与日本人的东西放在一起，他觉得可能对方圆有用，便偷偷留了下来。
之前一路奔波激战，一直无暇查看。此刻暂时安全，方圆心中一动，将那油布包裹取了出来。
包裹不大，入手颇沉。解开油布，里面是一本线装的、用某种特殊鞣制过的兽皮制成的册子，册子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角烙印着一个不起眼的、如同扭曲蛇形的徽记——九条家的家纹！
方圆眼神一凝。是九条英机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了册子的第一页。上面是用毛笔书写的、工整而带着一丝锐气的日文，夹杂着大量汉字，对于精通多种古文字的方圆来说，阅读起来并无障碍。
这并非日记，更像是一本…研究手札和随感录。
（承）
手札的前半部分，大多是关于中国各地龙脉、地气、风水格局的考察记录，以及对其家族阴阳术与中华道术、巫术的对比研究。字里行间，充满了研究者般的冷静与客观，甚至对中华玄学流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推崇与…占有欲。
“支那之地，果然地大物博，玄奇莫测。其龙脉之悠远，地气之浑厚，远非我弹丸之地可比。若能尽取其菁华，融入我九条家阴阳术，何愁家族不兴，帝国不盛？”——某年某月于长白山。
“真武传承，守脉人之责…有趣。看似守护，实则为‘器’。山河社稷图，莫非便是承载这神州气运之‘器’？若能得之…”——某年某月于津门。
这些内容虽然揭示了九条家的野心，但对方圆而言，并不算特别意外。
他继续向后翻阅，手札的内容开始发生变化，更多地提到了“湘西”、“巫咸”、“蛊术”等字眼。
“根据家族古籍记载及多方考证，巫咸国遗泽，确在湘西。其国虽亡，其力未绝。尤以‘巫咸神血’与‘尸蛊之源’最为关键。神血乃净化、沟通之圣物，而尸蛊之源…据传乃巫咸国时期封印的一尊上古邪神‘奢比尸’之残魂所化，蕴含生死之秘，可控万尸，炼百蛊，威力无穷。若能掌控…”
看到这里，方圆心中剧震！奢比尸！上古邪神！原来落魂涧底的“尸蛊神尊”，竟是这等来历！远比他想像的还要古老和恐怖！
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看。
“然，尸蛊之源被巫咸国残余力量封印于‘落魂涧’底，难以直接接触。且其性暴戾，难以驾驭。须以特定生辰八字之生魂与肉身，辅以‘三阴聚煞蛊阵’缓缓滋养，逐步建立联系，方能引其力为己用…此乃水磨工夫，急不得。”
“家族已派小林正男携部分精锐潜入辰州，暗中扶持当地黑巫，进行‘养蛊’计划。此举一石二鸟，既可逐步掌控尸蛊之源，亦可借此消耗、扰乱支那西南龙脉…”
方圆眼中寒光闪烁。果然！湘西的黑巫活人祭，背后果然是九条家在操纵！他们的目的，竟然是试图掌控一尊上古邪神的残魂！这与他们在山西滋养尸解仙，何其相似！都是在利用神州大地本身的古老存在或地脉之气，行破坏与掠夺之实！
他强压怒火，继续翻阅。手札后面，提到了更多关于“巫咸神血”的猜测，认为其可能存在于巫咸国某处未被发现的祭坛或传承之地，是克制和净化“尸蛊”之力的关键，也是完美掌控“尸蛊之源”可能需要的“钥匙”。
最后几页，笔迹似乎有些匆忙和…复杂。
“近日与方圆君交手数次，此子成长速度惊人，竟已初步融合东西龙脉，身负混沌之气…其道，与吾所求之‘绝对掌控’似有不同，更近于‘平衡’与‘共生’…玄苦老僧，所图甚大…”
“家族长老会催促日紧，要求加快‘养蛊’进度，甚至不惜代价…如此急功近利，恐遭反噬…然，吾之道路，不容置疑。无论是尸解仙，还是奢比尸，都将成为吾通往至高之境的踏脚石！”
“最新情报，青龙守脉人陈青鸾已中‘绝魂蛊’，此蛊乃操控奢比尸之力延伸所制，除非找到‘巫咸神血’或由施术黑巫长老亲自解除，否则无解。或许…可借此钳制方圆…”
手札到此，戛然而止。
（转）
洞内一片寂静，只有柴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和洞外的雨声。
方圆合上手札，久久不语。内心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
九条的手札，如同一把钥匙，为他打开了通往湘西迷雾深处的一扇大门，让他看清了隐藏在背后的庞大阴谋与恐怖真相。
敌人不仅仅是湘西的黑巫，更是远在日本的九条家族！他们的野心不仅仅是窃取龙脉，更是试图掌控上古邪神的力量！
尸蛊之源的来历（奢比尸）、黑巫活人祭的目的（滋养与建立联系）、九条家的全局谋划（养蛊计划）、“巫咸神血”的关键作用（净化与钥匙）、乃至陈青鸾中蛊的更深层原因（钳制自己）…这一切，都在手札中得到了揭示或印证。
形势，比想象的还要严峻十倍！
九条英机此人，心思缜密，野心勃勃，且对力量有着极致的追求，是一个极其难缠的对手。他不仅在正面与自己交锋，更在暗中布下如此歹毒的棋子。
必须尽快找到“巫咸神血”！这不仅是为了救治青鸾，更是为了对抗“尸蛊之源”和九条阴谋的关键！
同时，也要尽快联系上陈青鸾所属的部门，将九条家在湘西的阴谋传递出去，或许能借助国家的力量进行牵制。
他将手札的内容，简要地告知了苏半夏。
苏半夏听完，脸色煞白，既为上古邪神的恐怖而惊惧，也为九条家的狠毒野心而愤怒，更对陈青鸾的处境感到深深的担忧。
“方大哥，那我们…”
“计划不变，先去白溪寨。”方圆沉声道，“我们需要当地的帮助，需要了解更多关于巫咸国和‘巫咸神血’的传说和线索。同时，也要设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他看向洞外无尽的夜雨和浓雾，眼神锐利如刀。
“九条英机想借此钳制我，那他打错了算盘。青鸾要救，尸蛊要除，九条的阴谋，也一定要粉碎！”
就在这时，被苏半夏抱在怀中的、那枚属于赤犬的赤金色晶体，突然毫无征兆地，轻轻震动了一下！并且散发出了一瞬间比平时明亮许多的赤金色光芒！
虽然光芒很快敛去，震动也停止了，但这异常的现象，却让方圆和苏半夏同时一愣！
赤犬的晶体…对九条手札中提到的“尸蛊之源”或者“奢比尸”的名字产生了反应？还是…对其他什么东西有了感应？
（合）
翌日清晨，雨歇雾未散。
方圆一行早早起身，继续赶路。根据苏半夏的估算，如果顺利，今日傍晚前应该就能抵达白溪寨。
或许是因为靠近了人烟，山林间的气息似乎变得不那么阴森，偶尔还能看到一些采药人留下的细微痕迹。苏半夏的祝由灵觉也感知到，周围的草木之气中，那令人不安的怨毒与死寂感淡薄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平和、充满生机的自然气息。
这让他们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然而，就在他们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时，前方突然传来了兵刃交击之声，以及几声愤怒的呵斥与痛苦的闷哼！
有人打斗！
方圆立刻示意隐匿，带着苏半夏悄无声息地靠近。
只见在林间一小片空地上，七八个穿着与之前黑巫战士类似、但服饰细节略有不同、气息也更加彪悍的男子，正在围攻三个看起来像是猎户或采药人打扮的汉子。那三个汉子身手不错，显然常年在山中活动，但围攻他们的那些人，不仅身手狠辣，更是不时弹出一些细微的蛊虫或是洒出毒粉，逼得三个汉子险象环生，身上已经挂彩，动作也越来越迟缓。
地上，还躺着两具已经毙命的尸体，看穿着与那三个汉子是一路的。
“是黑巫的人！他们在追杀白溪寨的人！”苏半夏压低声音，焦急地说道。她认出了那三个汉子的服饰配饰，正是白溪寨的风格！而围攻者，无疑是另一股黑巫势力。
方圆眼神一冷。真是冤家路窄！
眼看那三个白溪寨的汉子就要支撑不住，其中一个年轻些的，更是被一道淬毒的吹箭射中了肩膀，脸色瞬间发青，动作僵硬下来。
“动手！”
方圆低喝一声，身形如电射出！他并未动用大范围法术，以免误伤，只是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如同虎入羊群，拳脚之间混沌之气吞吐，精准地击向那些黑巫战士的关节要害，或是直接以混沌之气震散他们刚要发出的蛊虫毒粉！
苏半夏也同时出手，祝由灵力化作数道翠绿色的藤蔓，从地下钻出，缠绕向那些黑巫战士的双腿，干扰他们的行动，同时她口中吟唱起安抚和轻微治疗的咒文，一道柔和的光芒落在那个中毒的年轻汉子身上，暂时稳住了他的毒性。
突如其来的援手让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那些黑巫战士没料到半路杀出如此厉害的对手，措手不及之下，很快便被方圆和苏半夏配合解决，非死即伤，失去了战斗力。
三个白溪寨的汉子死里逃生，又惊又喜，看向方圆和苏半夏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警惕。
为首的一个中年汉子，忍着伤痛，上前一步，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问道：“多谢二位出手相救！不知二位是…”
苏半夏上前，用当地土语快速说了几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提及她奶奶的名字和来历）以及他们想去白溪寨的意图。
那中年汉子听到苏半夏奶奶的名字，脸上的警惕顿时消散了大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原来是阿婆的孙女！是自己人！快，跟我们回寨子！祭司大人一直在盼着能有外面的消息呢！”
他看了一眼方圆背上的陈青琅和苏半夏抱着的、被布包裹的赤犬，没有多问，只是催促道：“此地不宜久留，黑巫的崽子们说不定还有后援！我们得快走！”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动身时，那个中毒的年轻汉子，突然指着地上一个重伤未死的黑巫战士，惊恐地喊道：“他…他怀里有东西在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个黑巫战士的胸口衣襟处，突然鼓起一个小包，然后，一只通体漆黑、长着翅膀的怪异甲虫，猛地钻破衣服飞了出来，发出“嗡嗡”的声响，瞬间就要朝着密林深处飞去！
“是传讯蛊！快拦住它！”中年汉子脸色大变！
方圆眼疾手快，一道混沌指风弹出，精准地将那只飞虫凌空击碎！
但几乎在同一时间，从更远处的山林中，传来了一声尖锐而悠长的、如同某种骨笛发出的哨音！
哨音充满了恶意与召唤的意味。
中年汉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不好！是黑巫的召唤信号！我们被发现了！快走！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寨子！”
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因为这次意外的遭遇，提前到来了！
（第七卷第14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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