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三晋运劫
第11章：子夜迁葬
（起）
湘西的夜，与北方截然不同。
北方的夜是干冷的，星辰清晰，月光如霜。而湘西的夜，却带着一股黏稠的湿意，浓重的雾气从山谷间弥漫开来，将月光滤成一片朦胧的昏黄。远处起伏的山峦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空气中混杂着腐殖土、各种奇异草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腥甜气息。
这里已是湘西地界，辰州（今沅陵）外围的莽莽群山之中。
自那日在中条山深处立下道心之誓，一举净化数十地行尸后，方圆一行便加快了南下的速度。凭借新生的、更为圆融的混沌之力，方圆不仅能更好地掩盖行踪，对周遭环境的感知也提升到了新的层次。他能清晰地“听”到脚下大地龙脉那微弱却顽强的搏动，也能隐约捕捉到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属于巫蛊之力的细微涟漪——有些充满生机，如同山间清泉；有些则怨毒阴邪，如同沼泽毒瘴。
陈青鸾和赤犬的状况，在道誓余波的滋养和方圆的混沌之力持续温养下，暂时维持住了稳定。陈青鸾眉心的黑气被压制到几乎看不见，但依旧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灵魂深处，让她无法苏醒。赤犬则恢复了些许活力，能够偶尔睁开眼，虚弱地舔舐苏半夏的手心，但离恢复行动能力还差得远。
“方大哥，按照乔掌柜给的地图和半夏的感应，再往前，穿过这片‘落魂涧’，应该就能到达辰州地界，那里是湘西祝由科流传较广的区域，或许能找到关于‘巫咸神血’或者解除‘绝魂蛊’的线索。”苏半夏指着前方一道在夜色和浓雾中显得深不见底的山涧说道。她的祝由灵觉在此地异常活跃，仿佛回到了主场，对山川草木间流转的巫祝之力感应尤为敏锐。
方圆点头，混沌双瞳望向那幽深的涧谷。在他的视野里，那涧谷之中弥漫着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阴煞之气，其中还夹杂着无数混乱的、残破的灵魂碎片，如同一个巨大的、天然的聚阴池和乱葬岗。“落魂涧”，名不虚传。
“此地凶险，需小心。”方圆沉声道，“我感觉到，里面有些不干净的东西，而且…似乎有活人的气息在活动。”
就在他们准备寻找相对安全的路径通过落魂涧时，后方隐约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晃动的火光，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有人来了！”苏半夏低声道，立刻示意隐匿。
方圆带着她和两个伤员，迅速藏身于一块巨大的、布满苔藓的岩石之后，收敛了所有气息。
不多时，一支约莫二三十人的队伍，举着火把，抬着什么东西，步履沉重地走到了落魂涧的边缘。借着跳动的火光，可以看到这些人大多穿着带有湘西少数民族特色的服饰，脸上涂抹着一些诡异的油彩，神情肃穆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他们抬着的，赫然是三具用白布包裹、以朱砂画满了符咒的棺木！
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者，他手持一个黑色的、刻满了虫鸟花纹的陶罐，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吟唱，那陶罐中飘散出缕缕青黑色的烟雾，融入周围的雾气中，使得附近的阴煞之气似乎更加活跃了。
“是…‘迁葬’？”苏半夏压低声音，带着疑惑，“可哪有在子夜时分，来到这种聚阴绝地迁葬的？而且看他们的装扮和仪式，不像是寻常的苗家或者土家迁坟…”
方圆的混沌双瞳仔细扫过那三具棺木，心中猛地一沉。他看不到棺木内的情况，因为被一种强大的禁制隔绝了，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棺木之中散发出的，并非死寂的尸气，而是三股极其微弱、却被强行禁锢住的——生灵之气！还有一股他颇为熟悉的、阴邪的巫蛊之力，与陈青鸾体内的“绝魂蛊”同源，但似乎更加古老、更加霸道！
这不是迁葬！这是…活人祭！以生魂和特定的肉身，在此绝地蕴养某种邪恶的蛊物，或者进行某种禁忌的仪式！
（承）
“他们不是在迁葬…”方圆的声音冰冷，“那棺木里，是活人！被当成了养蛊的容器！”
苏半夏闻言，脸色瞬间煞白。她身为祝由传人，虽知黑巫邪恶，却也难以想象竟有人行此伤天害理之事，用活人来炼蛊！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苏半夏急切道，眼中充满了愤怒。
方圆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对方人多，且那个持罐的老者气息不弱，精通蛊术。我们状态未复，贸然出手，不仅救不了人，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他目光锐利地观察着那支队伍的举动。只见他们在老者的指挥下，将三具棺木呈“品”字形，放置在落魂涧边缘一处地势最低、阴煞之气最浓的洼地里。老者围绕着棺木，一边摇动陶罐，一边踏着诡异的步伐，洒下一种腥臭的黑色粉末。粉末落地，周围的泥土仿佛活了过来，微微蠕动，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散发着红光的虫影在土中穿梭。
“他们在布‘三阴聚煞蛊阵’！”苏半夏认出了那仪式，声音带着颤抖，“这是黑巫术中极其恶毒的一种，以三具蕴含特定生辰八字或特殊体质的生魂为引，引动地底阴脉煞气，汇聚于棺中，要么炼成强大的‘煞蛊’，要么…是为了滋养某个更可怕的存在！”
就在这时，那老者似乎完成了前期准备，他停下脚步，面向落魂涧深处，高举手中的陶罐，用一种尖锐刺耳的语言大声吟唱起来。那语言古老而晦涩，并非当地土语，带着一种蛮荒的气息。
随着他的吟唱，落魂涧中那浓郁的阴煞之气如同受到召唤，开始剧烈地翻腾起来，化作一道道灰黑色的气流，如同百川归海，朝着那三具棺木汇聚而去！棺木上的朱砂符咒发出妖异的红光，仿佛在贪婪地吸收着这些阴煞之气。
棺木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里面传出了微弱而痛苦的呻吟声和抓挠棺盖的声音，那被禁锢的生灵正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
“不能再等了！”方圆眼神一厉。他或许无法拯救所有人，但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而坐视不理！
“半夏，你留在这里照看青鸾和赤犬，设置防护结界。我去救人，若能破坏仪式最好，若事不可为，我会立刻退回！”方圆快速吩咐道。
“方大哥，小心！”苏半夏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立刻开始布置祝由防护结界。
方圆深吸一口气，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混沌之气在体内奔涌，与立誓后更加稳固的道心相呼应。他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朝着那处洼地潜行而去。
（转）
洼地之中，仪式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三具棺木被浓郁的灰黑色阴煞之气彻底包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茧。那持罐老者脸上露出狂热而残忍的笑容，口中的吟唱越发急促。
周围的那些族人，则跪伏在地，身体颤抖，不敢抬头。
方圆屏息凝神，计算着距离和时机。他需要一击必中，打断老者的吟唱和阵法核心的运转，否则一旦煞气彻底灌入棺中，里面的人就神仙难救了。
就在他准备暴起发难的瞬间，异变突生！
“嗡——！”
他怀中的古玉，以及识海深处的山河社稷图，同时传来一阵极其剧烈、甚至带着一丝警告意味的震颤！一股远比那“三阴聚煞蛊阵”更加恐怖、更加古老、仿佛源自洪荒的意志，猛地从落魂涧的最深处苏醒过来！
那感觉，如同沉眠的巨龙睁开了眼睛，冷漠地注视着岸边的蝼蚁！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持罐老者的吟唱戛然而止，他脸上狂热的表情僵住，转而变成了极致的恐惧，猛地扭头望向涧底深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不可能…怎么会惊动‘那位’…”
话音未落，落魂涧中那翻腾的阴煞之气骤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黑暗，从涧底弥漫而上！黑暗所过之处，连声音和空间都仿佛被扭曲、吸收！
那三具被阴煞之气包裹的棺木，在这股纯粹的黑暗面前，如同遇到了克星，表面的红光瞬间黯淡，汇聚的阴煞之气如同遇到了骄阳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
“吼——！”
一声低沉、沙哑、却蕴含着无上威严与愤怒的咆哮，从涧底深处传来，震得整个山涧都在颤抖！那咆哮声直接作用于灵魂，让在场所有人，包括隐匿在暗处的方圆，都感到一阵心悸魂摇，仿佛灵魂都要被这声咆哮震出体外！
那持罐老者首当其冲，惨叫一声，手中的陶罐“啪”地一声炸裂，里面的蛊虫和黑烟瞬间被那股黑暗吞噬。他本人更是如遭重击，喷出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乌血，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撞在一块山岩上，生死不知。
那些跪伏的族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四散奔逃，连那三具棺木都顾不上了。
黑暗继续弥漫，缓缓笼罩向那三具棺木，似乎要将它们连同里面的生魂一起吞噬。
方圆心中大急！那涧底的存在太过恐怖，其力量层次远超想象，恐怕是上古遗留的某种凶物！若是被它吞噬，棺中之人绝无生还可能！
救，还是不救？
救，可能直面那未知的恐怖存在，风险极大！
不救，于心何安？他刚刚立下守护生灵的道心之誓！
没有太多时间犹豫，方圆一咬牙，身形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出，目标直指那三具棺木！
（合）
就在方圆动身的刹那，那股弥漫的黑暗似乎察觉到了他这个“不速之客”，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恶意的意念瞬间锁定了他！黑暗如同活物般，分出一股，化作一只巨大的、由纯粹阴影构成的利爪，朝着方圆当头抓下！
利爪未至，那股吞噬一切、湮灭灵魂的恐怖意蕴已然降临，让方圆呼吸一窒，周身混沌之气都运转不畅！
“好可怕的力量！”方圆心头骇然，这绝对是他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最强大的存在之一，甚至可能不弱于全盛时期的尸解仙！
但他没有退缩！守脉之枪的意志在识海中发出不屈的铮鸣，道心之誓如同灯塔，照亮他前进的道路！
“混沌——开天！”
他低吼一声，将立誓后初步整合的混沌之力催谷到极致，双手虚抱，一道细微却仿佛蕴含着劈开混沌、定鼎乾坤意境的混沌光刃，在他掌心凝聚，迎着那阴影利爪，悍然斩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只有一种仿佛物质与能量被强行分解、复归原始的诡异声响。
混沌光刃与阴影利爪接触的瞬间，彼此疯狂地侵蚀、湮灭！光刃锐利无匹，带着开辟的意志，竟真的将那阴影利爪从中斩开了一道缝隙！但光刃自身也在迅速消耗、黯淡。
方圆趁此机会，身形如电，从那道缝隙中一穿而过，落在了那三具棺木旁边。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也无力再去破坏棺木上的禁制，直接运转混沌之气，包裹住三具棺木，就要将其强行带走！
“蝼蚁…安敢窃取本尊血食！”
涧底那恐怖的存在似乎被彻底激怒了。那股纯粹的黑暗再次翻涌，这一次，不再是利爪，而是化作了一张遮天蔽日的巨口，朝着方圆和三具棺木吞噬而来！巨口之中，是连光线都无法逃逸的绝对黑暗！
方圆感到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传来，连同三具棺木一起，被拉扯着向那张巨口滑去！他拼命催动混沌之气抵抗，但力量差距太大，如同螳臂当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以吾之血，唤祖之灵！巫咸遗泽，护佑苍生！”
一个清脆而坚定的女声，骤然响起！
是苏半夏！她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洼地边缘！她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滴落在地，双手结成一个古老而复杂的印记，周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净而浩大的祝由灵力！那灵力引动了落魂涧周围山壁上的某些古老石刻，散发出微光，隐隐构成一个残缺的阵法！
一股与那涧底黑暗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神圣、带着庇护与净化意味的意志，被短暂地唤醒，如同一面无形的盾牌，挡在了方圆和那黑暗巨口之间！
“轰——！”
黑暗巨口撞在那无形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盾牌剧烈晃动，布满裂纹，显然支撑不了多久，但却为方圆争取到了宝贵的一瞬！
方圆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全力爆发混沌之气，带着三具棺木，猛地向后倒射而出，脱离了那黑暗吞噬的范围！
“走！”
他一把拉住因施展秘术而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苏半夏，也顾不上去捡那持罐老者，朝着与落魂涧相反的方向，亡命狂奔！
身后，传来那恐怖存在愤怒而不甘的咆哮，以及黑暗冲击那无形盾牌的轰鸣声。
许久之后，咆哮声才渐渐平息，那弥漫的黑暗也缓缓缩回了落魂涧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那生死不知的黑巫老者。
方圆带着苏半夏和三具棺木，一路狂奔出数十里，直到确认那恐怖存在没有追来，才敢停下脚步，瘫坐在地，大口喘息，心有余悸。
他看着身边昏迷的苏半夏和三具寂静的棺木，又望向落魂涧的方向，脸色无比凝重。
湘西之地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那涧底的存在，究竟是什么？与巫咸国又有何关联？
而他们救下的这三具棺木中，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第七卷第11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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