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北援
吴郡,华国公府,议事大殿。
空气仿佛凝固了,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墙上那幅巨大的舆图,此刻不再只是标示山川城池的死物,其上道道黑色箭头与灰色虚线,如同狰狞的伤口与流淌的脓血,刺痛着在场每个人的眼睛。
李凯的北伐之令,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湖面,激起了远比预想中更激烈的波澜。
“主公!三思啊!”一名年纪颇长、负责仓廪府库的户部主事,声音发颤,几乎要跪倒在地,“华国立国不足半载,虽击退强敌,然府库空虚,连年征战,民间积储十不存三!今岁新粮虽已入库,但需供给军民,维系新政。若此时提两万大军北上,千里迢迢,人吃马嚼,消耗何止巨万?更兼打造新式军械、采购药材、抚恤伤亡……府库恐有竭蹶之危啊!”
他说的并非虚言。华国新政虽得民心,但时间太短,底子太薄。连续对抗宇文阀、正道联军,早已将柳家多年积累和李凯暗中调拨的资源消耗大半。战争,打的就是钱粮,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主公,李老所言甚是。”另一名文官出列,面色忧虑,“更可虑者,乃内部人心。新政初行,法令未彻。江西、福建等地新附州县,看似归顺,实则观望者众,暗藏异心者未必没有。若主公率精锐北上,后方空虚,万一有人勾结外敌,或趁势作乱,江南震动,恐有倾覆之祸!届时前方未捷,后方已失,悔之晚矣!”
这是关于根基稳固的担忧。华国的扩张太快,消化不足,就像一个急速膨胀的气球,外表光鲜,内里却充满不确定的张力。
武将之中,也并非全都热血沸腾。一名资历较老的将领迟疑道:“国公,末将并非惧战。只是……突厥铁骑,来去如风,野战无双。我军虽习练新阵,然多为步卒,在江南水网之地尚可倚仗城防地利,若北上平原与胡骑对决,胜负……实在难料。且北方天气转寒,我军将士多为南人,恐不耐北地苦寒,未战先病,如何是好?”
这是对战术与环境的现实考量。骑兵对步兵的优势,在冷兵器时代是压倒性的。何况还有气候、水土的差异。
柳元度眉头紧锁,作为总理政务的“相”,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家底有多薄,内部隐患有多大。但他更清楚主公的为人与志向,也明白主公那句“唇亡齿寒”绝非虚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目光投向李凯。
柳岩、柳川等少壮派将领,则早已按捺不住。柳岩虎目圆睁,正要开口驳斥,却被李凯以眼神制止。
大殿内,反对与担忧的声音占据了上风。文官多虑根基,武将亦存疑虑。北伐抗胡,看似大义凛然,实则步步荆棘,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凯身上。等待着他的最终决断,或者说,等待着他如何说服众人,或者说服他自己,压下这看似“不智”的冲动。
李凯缓缓从主位上站起。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再次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前,手指从雁门、马邑那些被黑色箭头刺穿的位置缓缓划过,又顺着灰色虚线,划过中原,划过江淮,最终,落在了江南这片被朱笔圈出的、属于华国的土地之上。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
“诸位所言,”李凯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压过了殿内所有的杂音,“皆乃老成谋国之言,句句在理。府库空虚,内部未稳,北骑难敌,天时不利……这些,李某岂会不知?”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众人:“但请诸位再想一想。”
“我们为何要立华国?为何要推行《华律》?为何要喊出‘天道酬勤,人道自强’?”他的声音逐渐提高,“难道只是为了偏安江南一隅,在这乱世中苟全性命,等待别人决出胜负,然后再去跪拜新的主人,祈求一点残羹冷炙吗?”
“不是!”他斩钉截铁地自问自答,“我们立国,是为了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是为了让努力者有回报,让守法者有保障,让弱者有希望!这条路,不仅仅是对内的,也是对外的!它意味着,当外敌侵我山河,屠我同胞时,我们华国,有责任,也有勇气,站出来说——不!”
他指向舆图上那片被黑色笼罩的区域,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悲悯:“看看那里!突厥铁蹄之下,血流成河,尸骨成山!被掳掠的百姓在胡马后哀嚎,被焚毁的家园在寒风中哭泣!那是我们的同胞!是和我们一样黑发黑眼的华夏子民!李渊、王世充他们可以为了争天下而视若无睹,可以为了保存实力而按兵不动,但我们华国,不行!”
“因为我们的‘道’,根基就在于‘人’,在于对每一个努力生存的个体的尊重与守护!若连同胞罹难都无动于衷,只顾自家门前雪,那我们的‘道’,便是虚伪的,是苍白的,是根本立不住的!日后还有何面目去谈教化万民,去谈自强不息?”
李凯的话,如同重锤,敲打在众人心间,尤其是那些秉持着华国新理念的年轻官员和将领,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至于府库空虚……”李凯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稳而自信,“柳相,盘点所有府库、义仓存粮,包括我此前暗中储备的那一部分。开放部分……嗯,‘特殊储备’(指洞天内产出的部分粮食和药材),优先保障军需。同时,发行‘北伐债’,以华国公府信誉和未来北地战利品收益为抵押,向民间商贾、富户募集钱粮物资,许以利息。告诉百姓,我们北伐,不仅是卫国,也是保家!江南若失,他们的田地、工坊、家园,都将不保!”
柳元度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躬身:“是!此法或可解燃眉之急,只是这‘北伐债’……”
“细则由你与户部拟定,务必公平公开,取信于民。”李凯打断道,“内部未稳,确为隐患。柳青!”
“在!”
“你留守江南,总领后方诸事。加派执法队与巡查使,深入各州县,宣讲北伐大义,同时严密监控,若有敢趁机作乱、散播谣言、勾结外敌者——”李凯眼中寒光一闪,“不论何人,依《华律》叛国罪论处,立斩不赦,家产充公!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务求后方稳如磐石!”
“遵命!”柳青凛然应诺。
“至于北骑难敌,天时不利……”李凯看向柳岩、柳川等将领,“我们华国建军,从来就不是为了和敌人硬拼骑兵。我们的优势,在于新式军械,在于五行战阵,在于严明的纪律和保家卫国的信念!此次北上,我们不求千里奔袭,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我们的目标是——依托尚在坚守的城池关隘,与当地残存的抵抗力量结合,建立稳固的防线,用我们的弩车、火药、战阵,让突厥人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用实战,来检验和磨练我们的新军!”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外,我已命人联络阴癸派。魔门虽非善类,但此刻抗击胡虏,亦是卫护华夏,他们若派高手随行,可在情报、袭扰、应对突厥萨满邪术等方面提供助力。此乃借力,亦是制衡。”
最后,李凯走回主位,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此战,看似凶险,实则是我华国立威、正名、淬火之机!胜,则华国之名响彻天下,人心归附,大势已成!纵使不胜,只要能在北地站稳脚跟,拖住突厥兵锋,拯救黎民,亦无愧于心,无愧于道!江南根基,有我留下的后手(指洞天和部分核心力量),绝非他人可轻易动摇!”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如同金石坠地:
“我意已决!北伐抗胡,势在必行!”
大殿内寂静了片刻,随即,以柳岩、柳川为首,众多年轻将领和官员轰然应诺:“愿随国公,北伐抗胡,卫我华夏!”
那些原本担忧的文官和老将,见李凯思虑周详,并非一时热血,且已将后方安排、后勤筹措、战术目标一一阐明,心中的疑虑虽未完全消除,但也知大势已定,主公决心不可动摇,只得躬身领命。
“柳元度,立即起草《告天下抗胡檄文》!不仅要发,还要大张旗鼓地发!让全天下都知道,在这诸侯袖手、胡虏猖獗之际,是我华国,率先举起了抗胡的大旗!”
“柳岩,柳川!按计划整军备战!十日后,我要在长江北岸,检阅北伐大军!”
“另,以华国公府名义,正式照会李阀、窦建德、王世充、杜伏威等各方势力,言明我华国北伐之意,提议各方在此期间暂停攻伐,至少不得互相偷袭掣肘!共御外侮,乃华夏大义,望他们……好自为之!”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华国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但这一次,目标明确——向北!
同日,傍晚,吴郡一处隐秘宅院。
婠婠一袭紫衣,慵懒地靠在软榻上,听着面前一名阴癸派弟子汇报。
“哦?他真的决定了?两万兵马,北上抗胡?”婠婠把玩着一缕青丝,眼中神色复杂,“我这国公爷,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呢。师父那边怎么说?”
弟子恭敬道:“宗主传讯,此乃天赐良机。既可借华国之力打击与我圣门为敌的魔相宗(赵德言),又能在抗击胡虏中积累声望,扭转我圣门在部分人心中的形象。宗主已应允,将派出以‘云长老’为首的三十名高手随行,其中包括五名擅长精神幻术与毒功的长老,专司对付突厥萨满与刺探情报。不过……”
“不过什么?”
“宗主希望,国公能在战利品分配,以及未来……对待圣门的态度上,有更明确的承诺。”弟子小心翼翼地说道。
婠婠嗤笑一声:“师父还是这般……精明。罢了,我会转告国公。至于承诺……恐怕没那么容易拿到。你去回禀师父,就说婠婠会尽力周旋,但眼下,以合作为先。”
弟子退下后,婠婠独自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轻声自语:“北上抗胡……李凯啊李凯,你这步棋,是把自己逼上绝路,还是……真要在这乱世中,下一盘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大棋呢?”
她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一丝探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波动。
七日后,《告天下抗胡檄文》以华国公李凯之名,传檄四方。
檄文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血淋淋的事实和铿锵的誓言。它详细列举了突厥南下后的种种暴行,痛斥了各方诸侯坐视不理的行径,然后鲜明地打出旗号:
“……华国虽新立,不敢忘华夏衣冠;兵力虽寡弱,不忍见同胞涂炭。今慨然举义兵,誓师北伐,驱逐胡虏,复我河山!天道昭昭,报应不爽,胡骑暴虐,神人共愤!凡我华夏热血儿郎,仁义之士,皆当奋起,共赴国难!凯不才,愿为前驱,以一身血肉,铸北地长城;以两万孤旅,唤天下正气!纵使马革裹尸,魂归朔漠,亦无悔也!诸君,若尚存一丝血性,一缕良知,请助我!若仍怀割据私心,坐观成败者,他日胡骑南下,勿谓言之不预也!”
檄文一出,天下再次哗然!
有人讥笑李凯不自量力,以卵击石;有人暗中佩服其勇气担当;更有无数北地流民、心怀热血的江湖草莽、乃至一些对诸侯失望的仁人志士,将目光投向了江南,投向了那个旗帜上写着“华”字的新生国度。
十日后,长江北岸,采石矶。
两万华国精锐,甲胄鲜明,队列森严,肃立于初冬的寒风中。五行战旗迎风招展,新式弩车覆盖着油布,隐隐露出狰狞轮廓。士兵们眼神坚毅,士气高昂。
李凯一身玄甲,外罩青色披风,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他没有进行长篇大论的动员,只是目光缓缓扫过这两万张年轻而坚定的面孔。
“将士们!”他的声音通过真气传遍全场,“今日,我们在此,不为封侯拜将,不为开疆拓土!只为两个字——华夏!”
他指向北方:“在那里,我们的父母兄弟正在胡人的刀下流血,我们的姐妹正在遭受凌辱,我们的家园正在化为焦土!有人问,江南尚安,为何要去?因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因为,今日我们不去,明日胡人的铁蹄就会踏过长江,蹂躏我们的家园!”
“华国之道,在于自强,更在于守护!守护我们所珍视的一切!此去北地,前路艰险,生死难料!但我李凯,将与你们同在!我们或许会死,但我们的死,将换来更多人的生!将让胡人知道,华夏子民,不可轻侮!华国之军,敢战能战!”
“尔等可愿随我——北上,杀胡?!”
“杀胡!杀胡!杀胡!!!”
震天的怒吼声,冲霄而起,惊起江涛阵阵,仿佛连天边的阴云都要被这冲天的杀气与意志驱散!
李凯拔剑,直指北方:“出发!”
旌旗动,鼓角鸣。两万大军,如同一条钢铁洪流,迎着凛冽的北风,踏上了前途未卜、却义无反顾的北伐征途。
华国的命运,李凯的道路,乃至整个天下的棋局,都随着这支毅然北上的孤军,被推向了一个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凶险莫测的——雁门战场。
喜欢我在现代掌控大唐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我在现代掌控大唐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