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江畔夜话
腊月二十八,黄昏。
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着浩渺江面,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从北岸呼啸而来,抽打在脸上,如同冰冷的鞭子。长江在这段水域显得格外暴躁,浑浊的江水裹挟着冰块,奔涌向东,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咆哮。
北岸渡口,比竟陵城南门更加混乱和萧索。几艘破旧的渡船歪斜地靠在结着薄冰的码头边,随着浪头起伏,船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等待渡江的人群挤在简陋的草棚下,或蜷缩在背风的土坎后,一个个冻得面色青紫,眼神麻木。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寒气、劣质烟草和人体长时间未清洗的混合味道。
李凯压了压斗笠,将身形隐在一堆废弃的渔网后面,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混乱的景象。他比预计的晚到了一天,路上又顺手清理了两拨不长眼、试图把他当成肥羊的蠢贼。世界珠反馈的“养料”微乎其微,但聊胜于无。
他的注意力,很快被码头边缘一处小小的骚动吸引。
一辆普通的青篷马车陷在了离岸边不远的泥泞里,车轮深深陷入半冻的淤泥,任凭车夫如何鞭打拉车的驽马,也只是徒劳地让泥浆溅得更高。两个穿着厚实棉袄、做家仆打扮的汉子正奋力推着车辕,却收效甚微。
马车旁,站着一位披着雪青色斗篷的少女。斗篷的兜帽被风吹开些许,露出半张清秀却略显苍白的面容,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她并没有像寻常女子那般惊慌失措,只是微微蹙着眉,看着陷入困境的马车,又抬眼望向阴沉的天色和那波涛汹涌的江面,明亮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李凯认得这辆马车和这个少女。正是他南下途中,顺手从“破风刀”残部手中救下的那一主一仆。没想到他们也到了这渡口,而且看样子,运气并不太好。
他本不欲多事,准备寻另一条船过江。然而,就在他移开目光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了几个缩在码头阴影里、眼神闪烁的汉子。他们看似在避风,目光却不时贪婪地扫过那辆马车,尤其是马车旁那个明显出身不俗的少女。
是这渡口附近的地头蛇,或者……是水匪的眼线。
李凯的脚步顿住了。
倒不是出于什么侠义心肠,而是他讨厌麻烦。若这少女在此地被劫,势必会引起一番混乱,耽误他渡江的时辰。而且,他既然已经出手救过一次,就不介意再顺手清理一下潜在的垃圾。
他改变了方向,朝着那辆陷入泥泞的马车走去。脚步依旧不快,却在湿滑泥泞的地面上走得极稳。
推车的两个家仆见到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青衣人靠近,立刻警惕地停下动作,挡在少女身前。
那少女却抬手示意家仆稍安勿躁,她看着李凯,目光在他那身半旧的青灰棉袍和不起眼的行囊上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他那双平静得过分、仿佛映不出周遭任何混乱景象的眼睛上。
“这位……壮士,”少女开口,声音清脆,带着江南口音特有的软糯,却并不怯懦,“可是要相助?”
李凯没有回答,目光越过家仆,落在深陷的车轮上。他蹲下身,伸手在车轮附近的泥泞里摸了摸,又看了看拉车那匹气喘吁吁、显然已筋疲力尽的驽马。
“泥下有冰,马没力气了。”他站起身,言简意赅。声音透过风雪传来,平淡无波。
少女眼眸微亮,她能感觉到,这人不是普通的行路人。“那……该如何是好?这天色将晚,若不能及时过江……”
李凯没说话,走到马车另一侧,对那两个还有些犹豫的家仆道:“听我口令,一起用力。”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两个家仆对视一眼,又看了看自家小姐,见她微微颔首,便重新蹲下身,扶住车辕。
李凯也伸出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车厢后架上。
“起。”
他一声低喝,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
两个家仆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力气向上抬。也就在同时,李凯手臂微微一震,一股柔和却磅礴的力道透过车厢传出。
“咕噜……”
陷在泥里的车轮发出一声轻响,竟真的被硬生生从淤泥里拔了出来,稳稳地落在了稍硬实些的地面上。
两个家仆因为用力过猛,差点摔倒,看着轻松收手的李凯,脸上满是惊愕。他们感觉刚才似乎没费多大力气?
少女眼中异彩更盛,她看得分明,这青衣人根本没用多大劲,全靠一股巧力,或者说……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力量。
“多谢壮士出手相助!”少女敛衽一礼,姿态优雅。
李凯摆了摆手,目光转向码头阴影处。那几个窥视的汉子见他看来,立刻心虚地移开目光,缩回了阴影深处。
“此地不宜久留,尽快过江。”李凯对少女说了一句,便转身朝着码头边一艘看起来稍大些、也相对结实的渡船走去。
少女看着他的背影,略一沉吟,对家仆低声吩咐了几句。家仆连忙点头,招呼车夫驾着马车,也朝着那艘渡船行去。
最终,李凯、少女主仆三人,以及另外几个零散的行商,登上了这艘唯一的、敢在这种天气下冒险过江的大渡船。
船老大是个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的中年汉子,收了加倍的船资,吆喝着船工解开缆绳。长长的竹篙撑开岸边,渡船摇晃着,驶入了波涛汹涌的江心。
江风瞬间变得狂暴起来,裹挟着雪粒和冰冷的水汽,扑打在每一个人身上。渡船像一片小小的树叶,在浑浊的巨浪中起伏颠簸,船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船工们奋力操控着船桨和风帆,呼喝声在风浪中显得渺小而无力。
大部分乘客都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抓住船舷或篷柱,有人甚至开始呕吐。那两个家仆也脸色发白,紧紧护在少女身旁。
唯有李凯,独自站在船头甲板的一角,任凭风浪如何扑打,身形稳如磐石。斗笠下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迷蒙的南岸,仿佛脚下不是随时可能倾覆的危船,而是平稳的陆地。
少女在家仆的搀扶下,勉强站稳。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船头那个孤峭的背影上。风雪模糊了他的轮廓,却更凸显出那份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静。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挣开家仆的手,扶着船舷,小心翼翼地朝着船头走去。
“小姐!”家仆担忧地低呼。
少女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她走到李凯身后不远处,风雪立刻将她单薄的身影吹得摇晃了一下。
“壮士……不怕这风浪吗?”少女开口,声音在风声中有些微弱。
李凯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怕,它就不来了吗?”
少女一怔,随即莞尔。这话说得……倒是通透。
“小女子姓柳,单名一个芸字。家父乃吴郡柳氏旁支。此番北上探亲,归家途中屡遭波折,幸得壮士两次出手相助,感激不尽。”柳芸主动报上家门,带着试探之意。吴郡柳氏,在江南也算是有名的士族。
李凯终于微微侧过头,斗笠下的目光在她清秀而带着书卷气的脸上扫过。“举手之劳。”
他的反应平淡得让柳芸有些意外。寻常江湖人或是商贾,听到“吴郡柳氏”的名头,多少会有些动容。
“观壮士气度,不似寻常路人。敢问壮士高姓大名?欲往何处?”柳芸继续问道,她对这个神秘的男人充满了好奇。
“姓李。”李凯只说了姓氏,至于去向,他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柳小姐对江南局势,了解多少?”
柳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起这个。她略一思索,谨慎答道:“江南……表面尚算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朝廷威令难及,杜伏威、沈法兴等豪强割据,更有各方势力渗透。尤其是近来扬州一带,似乎颇不平静,传闻有异宝现世,引得宇文化及都亲自前往……”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着李凯的反应。可惜,斗笠遮掩下,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宇文化及……”李凯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确实是条疯狗。”
柳芸心头一跳。敢如此评价宇文阀的核心人物,这位“李公子”的口气,可不是一般的大。
“李公子也听说了扬州之事?”柳芸顺势问道。
“略有耳闻。”李凯不置可否,转而问道:“柳氏在吴郡,以何立家?”
“家中多以诗书传世,亦有族人经营桑蚕、航运之业。”柳芸答道,隐隐感觉对方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李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重新将目光投向漆黑的江面。
渡船在风浪中艰难前行,船工们的号子声与风浪的咆哮交织在一起。柳芸站在他身后,风雪打湿了她的斗篷,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看着前方那个仿佛能定住风浪的背影,心中思绪翻腾。
这人,救她时手段凌厉果决,言谈间气度不凡,对江南局势和世家大族似乎都了然于胸,却又透着一种与这个世界疏离的冷漠。他到底是谁?目的何在?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漆黑的江面上,终于出现了点点灯火,南岸到了。
渡船靠上码头,乘客们如同逃难般争先恐后地涌下船。
柳芸在家仆的簇拥下走下跳板,回头望去,只见那青衣李姓男子也已上岸,正站在码头边缘,似乎在辨认方向。
她犹豫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白玉扣,上面刻着细小的柳叶纹饰,快步走到李凯面前。
“李公子,”她将玉扣递上,神色诚恳,“此番蒙公子搭救,无以为报。此乃我柳家信物,公子他日若至吴郡,或有用得着我柳家之处,可凭此物前往,柳家定当尽力。”
李凯看了看那枚玉扣,又看了看柳芸清澈而真诚的眼睛,略一沉吟,伸手接过。
“多谢。”他依旧言简意赅。
柳芸见他收下,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再次敛衽一礼:“公子保重,后会有期。”说完,在家仆的催促下,登上了已经重新套好的马车,很快便消失在通往吴郡方向的官道上。
李凯摩挲着手中带着一丝体温的玉扣,目光深邃。
吴郡柳氏……一个江南的士族,或许,能成为他未来布局江南的一颗棋子。
他将玉扣收入怀中(实为世界珠),压了压斗笠,迈开脚步,踏上了扬州的地界。
风雪依旧,前方的城池在夜色中显露出庞大的轮廓,如同一条蛰伏的巨兽。
扬州,到了。
而属于他的《长生诀》之争,也即将在这座名城之内,正式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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