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牢的惊心动魄逐渐平息,但后续的波澜却开始荡漾。
骨头硬抗魔爪、救下弟子的事迹,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长留上下。戒律阁那些素来因世尊摩严的态度而对骨头颇有微词的弟子,如今再见到她,眼神里少了戒备与轻视,多了几分真切的感激与敬意。甚至有人会主动向她行礼,称一声“骨头客卿”。
这种变化,骨头本人倒是浑然未觉,或者说并不在意。她依旧是我行我素,在长留山各处溜达,研究花草,偶尔去习剑坪找弟子们“切磋”几下,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然而,有一个人,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情复杂无比。
这日午后,白子画在绝情殿处理完公务,下意识便想寻骨头的身影。自仙牢并肩一战后,他发现自己愈发难以忍受殿中只有自己一人的清冷。那种孤寂,在重新尝过与她相伴的鲜活气息后,变得格外难以忍受。
他神识微动,便感知到她在后山那片灵草园附近。
待他缓步走去,远远便看见骨头正蹲在一株罕见的“月华草”前,小心翼翼地用灵力滋养着叶片上的一处焦痕,嘴里还嘀嘀咕咕:“哎呀,昨天跟人比试不小心溅到的火星子,可别给你弄坏了……”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手指轻抚草叶的动作,带着一种天然的怜惜与温柔。
白子画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一幕,何其熟悉。前世,她也是这般,对一草一木,都倾注着最纯粹的善意。
他正欲上前,却见骨头忽然“咦”了一声,注意力被旁边一丛茂盛的、开着星星点点小黄花的“迎仙蕊”吸引了过去。她凑近了些,轻轻拨开花丛。
只见花叶之下,藏着一只通体碧绿、宛若翡翠雕成的小灵虫。那小虫似乎正在吸食花蜜,被惊扰了,也不怕生,反而抬起小小的脑袋,两颗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骨头,头顶两根纤细的触须轻轻晃动。
骨头眼睛瞬间亮了,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惊奇和喜爱的神情:“哇!好漂亮的小虫子!你是什么呀?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这种的。”
她伸出手指,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小虫光滑的背壳。那小虫似乎很享受她的触碰,不仅没躲,反而蹭了蹭她的指尖。
白子画脚步顿住,呼吸在那一刹那几乎停滞。
糖宝……
那是糖宝最喜欢栖息的迎仙蕊!而那只碧绿的小灵虫,虽不是糖宝本身,但其形态、其灵性,甚至那不怕生、喜欢与人亲近的特质,都与当年的糖宝如此相似!
前世种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是那个胖乎乎、软绵绵,总是“娘亲亲”、“娘亲亲”叫个不停的小肉虫。
——是那个贪吃、爱睡,却对花千骨忠心不二,为了她可以不顾一切的小精灵。
——是那个在他近乎冷酷的规则下,为数不多能给绝情殿带来欢声笑语的存在。
——也是那个……最终因他之故,未能化形成功,魂飞魄散,成为花千骨心中又一道无法愈合伤口的……糖宝。
一股尖锐的刺痛,猝不及防地刺穿了白子画的心脏。比任何神兵利刃造成的伤害都要深刻。
他看着骨头饶有兴致地逗弄着那只小灵虫,听着她用轻快又陌生的语气说:“你没地方去吗?要不要跟我回绝情殿?我那里可大了,还有很多好吃的哦!”
她的眼神,纯净,好奇,带着对新鲜事物的天然喜爱。
可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娘亲”对“糖宝”的、刻骨铭心的眷恋与深情。
她记得这天地间的花草,记得战斗的本能,甚至隐约记得一些法术口诀,却独独忘了糖宝。
忘了那个曾是她半身、是她在这世上最初温暖依托的小家伙。
“你的糖宝,我的陌生。”
这八个字,如同最残酷的判词,重重砸在白子画的心上。他一直知道她失忆,知道她忘了自己,忘了那些爱恨情仇。可直到此刻,看到她对一个与糖宝如此相似的灵物,露出全然初次相见的表情,他才真切地、锥心刺骨地体会到,“忘记”二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些他曾视为枷锁、想要抹去的羁绊,那些她曾视若性命、拼死守护的珍贵,如今,都化为了乌有。连同那些痛苦,一起被埋葬。
他该庆幸吗?庆幸她忘了那些因他而起的锥心之痛?
可为何,心会如此之痛,痛到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骨头似乎决定了要收养这只小灵虫,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手心,站起身,一回头,正好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神情异常苍白的白子画。
“子画!”她笑着跑过来,献宝似的将手心的小虫举到他面前,“你看!我捡到一只小虫子,是不是很可爱?它好像不怕人诶!”
白子画的目光,落在她掌心那只懵懂的小虫上,又缓缓移到她灿烂无邪的笑脸上。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该如何回应?
是说“它很像糖宝”?
还是说“你以前也养过一只”?
或者说“它最终因我而死”?
任何一句,都是对她此刻快乐的残忍破坏,也都是对他自己良心的凌迟。
他只能极力压下翻涌的心绪,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挤不出一丝笑容,只是极其艰难地,从喉咙里溢出一个单音:“……嗯。”
骨头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歪头看他:“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公务太累了吗?”她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地就伸过来,想要探探他的额头。
那关切的动作,自然无比,却让白子画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骨头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住了,有些错愕和不解:“子画?”
白子画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墨海。他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无事。只是……想起一些旧事。”
他目光再次掠过她掌心的小虫,那碧绿的颜色,刺得他眼睛生疼。
“你既喜欢,便养着吧。”他终是说道,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是绝情殿清冷,莫要委屈了它。”
说完,他不等骨头再说什么,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离开了。背影在午后的光影中,竟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与仓皇。
骨头站在原地,看着他迅速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心里兀自玩得开心的小虫子,困惑地眨了眨眼。
“奇怪……他好像很不喜欢这小家伙?”她小声嘀咕,“可是明明很可爱啊……”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小虫带回绝情殿。至于白子画那反常的情绪,她虽然纳闷,但以她如今简单的心性,很快便抛在了脑后。或许,尊上大人就是偶尔会这样心情不好吧?
而白子画,独自一人回到空寂的大殿,扶着冰冷的玉柱,才允许那汹涌的痛楚在脸上显露分毫。
他以为仙牢的并肩作战是一个转机,让他可以小心翼翼地、重新靠近。
可糖宝的存在(哪怕只是一个相似的影子),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将他狠狠打醒。
他面对的,不只是一个忘记了他的花千骨。
更是一个,连他们之间那些最珍贵、最温暖的联结都已遗忘的……陌生人。
追回她的路,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漫长,还要……鲜血淋漓。
(第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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