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在崔府深宅的飞檐斗拱间盘旋呜咽,卷起庭院里未化的积雪,扬起细碎的冰晶,如同冰冷的尘雾。铅灰色的天穹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清芷苑暖阁内,冷梅的幽香似乎被一种无形的沉闷气息侵染,变得滞涩而凝重。
崔清芷端坐于紫檀书案后,月白色的素锦长裙流淌着清冷的光泽。她并未批阅文书,指尖捻着一枚羊脂白玉镇纸,目光落在案头一张新送来的飞鸽传书上。信笺上墨迹未干,寥寥数语,却如同冰锥刺入眼底:
“江北急报:徐州、沂州生丝,已被‘隆昌号’以高出市价五成尽数截购!余者皆为劣等陈丝,不堪大用!”
冰冷的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意识深处。隆昌号!又是隆昌号!她的好二叔崔贺!这是要将锦绣坊,将崔家,彻底逼入绝境!一股冰冷的怒意如同岩浆,在冰封的湖面下汹涌翻腾。她捻动镇纸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蜀中路远,加急未回;混纺之法,尚在摸索;三日之期……如同悬顶利剑!
就在这时!
“砰——!”
暖阁外厚重的锦缎门帘被一股蛮力猛地掀开!带着浓烈脂粉香气的寒风瞬间倒灌而入!吹得案上信笺哗啦作响!
王氏如同一团燃烧的、裹挟着暴戾怒火的艳红锦云,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以及一个穿着青色比甲、此刻却脸色煞白、瑟瑟发抖的小丫鬟——正是清芷苑的春桃!
“清芷!”王氏的声音尖利刺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瞬间撕裂了暖阁的寂静!她涂着厚厚脂粉的脸上因愤怒而扭曲,吊梢眼里燃烧着刻毒的火焰,直直刺向崔清芷!“你看看!你看看你纵容的好事!我们崔府!百年清誉!就要毁在这个下贱胚子手里了!”
她猛地一挥手!身后一个婆子立刻将手中一个粗糙的、沾着泥污的陶瓶(正是萧厉熬制的“花露水”)重重地掼在崔清芷面前的书案上!
“啪嚓!”
陶瓶碎裂!
一股浓烈刺鼻、混杂着劣质酒精味和清苦花香的奇异液体瞬间在光滑的案面上洇开!刺鼻的气味如同无形的毒瘴,瞬间弥漫开来,冲击着每个人的鼻腔!
“看看!看看这是什么腌臜东西!”王氏指着那滩浑浊的液体,声音因激动而变调,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亢奋,“‘碎玉凝香露’?西域圣药?我呸!就是这个下贱胚子!躲在柴房里!用那些馊酒烂花熬出来的毒水!污秽不堪!臭气熏天!简直是……是污了崔府的地!脏了祖宗的眼!”
她猛地转向春桃,厉声呵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说!把你刚才招供的!当着小姐的面!再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许漏!”
春桃吓得浑身一哆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撞击冰冷的地砖发出沉闷的响声。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小……小姐……奴婢……奴婢该死!奴婢……奴婢一时糊涂……被……被那东西的香味迷惑……偷……偷用了……还……还跟其他姐妹炫耀……说……说是西域圣药……能……能消肿止痒……奴婢……奴婢不知道……那是……那是姑爷……用……用脏东西熬的……呜呜呜……”她一边说,一边不住地磕头,额头撞击地面发出“咚咚”的轻响,泪水混合着鼻涕糊了满脸。
“听见了吗?!”王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夜枭嘶鸣,充满了胜利者的快意和刻骨的怨毒,“就是这个废物!这个丧门星!顶着靖北王世子的空名!干着下三滥的勾当!躲在柴房里熬制这些污秽不堪的毒水!还蛊惑府中下人!行那商贾贱业!败坏我崔府门风!简直是……罪该万死!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她猛地指向崔清芷,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对方鼻尖上:“清芷!你身为崔府当家!执掌中馈!却纵容这等下贱行径!你……你如何对得起崔家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你父亲的在天之灵?!今日若不严惩!崔府百年清誉!就要毁于一旦了!”
暖阁内死寂!
只有王氏粗重的喘息和春桃压抑的啜泣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浓烈的劣质酒精混合着花香的气味,如同无形的绳索,勒紧了每个人的咽喉。
崔清芷缓缓抬起眼睫。
目光平静地扫过案上那滩刺鼻的浑浊液体。
扫过跪地啜泣、额头已磕出青紫的春桃。
最后……
落在王氏那张因暴怒和得意而扭曲放大的脸上。
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里……
没有愤怒!
没有惊愕!
甚至……
没有一丝涟漪!
如同万年玄冰!
深不见底!
王氏被她这冰封般的平静看得心头莫名一悸!那燃烧的怒火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山!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即又因被这无声的漠视激怒而更加暴戾!她感觉自己精心策划的发难,如同重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
“你……你说话啊!”王氏的声音因气急败坏而更加尖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难道……你还想包庇这个废物不成?!他熬制这污秽毒水!蛊惑人心!行商贾贱业!辱没门风!按族规!就该打断手脚!逐出崔府!永世不得踏入清河一步!还有他那些‘非法所得’的脏钱!统统没收!充公!一分都不能留!”
她猛地一挥手,厉声命令身后的婆子,声音因激动而破音:“去!给我把那个废物从柴房里拖出来!立刻!马上!还有!把他那些腌臜东西!连同那些脏钱!统统给我搜出来!一件不留!然后……家法伺候!给我狠狠地打!”
“是!夫人!”两个粗壮婆子眼中凶光一闪,脸上露出狰狞的兴奋,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立刻就要转身冲出去!
“站住。”
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声音,如同冰珠坠地,清晰地响起。声音不高,却瞬间穿透了王氏的咆哮和婆子的凶悍,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
崔清芷缓缓站起身。
月白色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一柄出鞘的寒玉剑!无形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暖阁!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两个婆子如同被无形的锁链勒住,猛地僵在原地!抬起的脚悬在半空,脸上的狰狞瞬间化为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们不敢再动分毫!
王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压震得呼吸一窒!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崔清芷,胸口剧烈起伏:“你……你想干什么?!”
崔清芷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王氏脸上,声音清冷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母亲息怒。些许……玩物罢了,何至于此。”她的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如同拂去尘埃般的轻蔑,仿佛那刺鼻的液体和惊心动魄的指控,不过是孩童间无足轻重的打闹。
“玩物?!”王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和一丝被轻视的狂怒,“这污秽不堪的毒水!蛊惑下人的邪物!你管这叫玩物?!清芷!你……你莫不是被这废物迷了心窍?!还是……你根本就是存心包庇?!”
“蛊惑?”崔清芷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暖意,目光转向跪在地上、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春桃,“春桃偷用外物,炫耀失仪,按府规……掌嘴十下,罚俸三月,调去浣衣房。”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酷,如同在宣判一件早已定案的公文,“自己去刑房领罚。”
“小……小姐饶命!夫人饶命啊!”春桃吓得瘫软在地,涕泪横流,绝望地哀求着。
崔清芷的目光重新落回王氏脸上,声音依旧平淡:“至于……萧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案上那滩刺鼻的液体,眼神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身为赘婿,不思安分,私制……玩物,扰乱府内清净,有失体统。”
她微微侧头,对着门外阴影处,声音清冷:“崔福。”
管家崔福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垂手肃立,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小姐。”
“将柴房那些……杂物……清理干净。”崔清芷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吩咐一件寻常的清扫工作,“萧厉……禁足柴房,罚抄《家训》百遍,不得外出。份例……减半。”
“是。”崔福躬身领命,声音平板无波,如同最精密的机器。
“清芷!你……你!”王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崔清芷,手指如同风中落叶般剧烈颤抖,涂着厚厚脂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你……你这是包庇!是纵容!这废物熬制毒水!行商贾之事!证据确凿!人赃并获!你……你竟如此轻描淡写?!罚抄《家训》?份例减半?!你……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还有没有崔家的规矩?!还有没有王法?!”
“规矩?”崔清芷的目光平静地迎上王氏那燃烧着怨毒火焰的眼睛,声音清冷如冰,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崔家的规矩,是母亲您……在议事厅上,当着族老的面,亲口质问清芷‘执掌中馈,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时……所依仗的吗?”
她微微前倾身体,月白色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逼近王氏,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还是说……母亲您,此刻……是想替清芷……执掌家法?”
暖阁内瞬间死寂!
落针可闻!
王氏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的暴怒和得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惊愕和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议事厅上的发难!借机夺权的意图!被崔清芷……赤裸裸地揭穿!她感觉自己精心编织的借口和伪装,在这双清冷眸子的注视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她张着嘴,喉咙里如同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崔清芷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剑,直刺她的心底!
“母亲若无其他吩咐,”崔清芷的声音恢复了平淡无波,仿佛刚才那凌厉的锋芒从未出现过,她重新坐回案后,目光落在案头那份“江北急报”上,“清芷尚有要事处理。崔福,送夫人回荣禧堂。”
“是!小姐!”崔福上前一步,对着王氏做了个不容置疑的“请”的手势,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夫人,请。”
王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她死死瞪着崔清芷,眼中充满了怨毒、不甘和一丝被彻底看穿的狼狈!最终,她猛地一跺脚,艳红的锦袍因剧烈的动作而簌簌作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而怨毒:“好!好!崔清芷!你……你很好!我们……走着瞧!”
说罢,她如同斗败的公鸡,带着满腔无处发泄的怒火和狼狈,在崔福无声却极具压迫感的“护送”下,脚步踉跄地冲出了暖阁!那两个粗使婆子也连忙灰溜溜地跟了出去,如同丧家之犬!
暖阁内重归死寂。
只有案上那滩刺鼻的液体,依旧散发着浓烈的怪味,以及春桃被拖走时留下的、若有若无的啜泣余音。
崔清芷缓缓坐定,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冷的羊脂白玉镇纸。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冰冷怒意与……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权衡。
王氏的借题发挥,意在夺权,昭然若揭。
萧厉的花露水,不过是她发难的由头,一个微不足道的火星。
轻描淡写地压下,看似惩戒,实则……保全。
她保下萧厉。
并非怜悯。
更非包庇。
而是……
一种冰冷的……权衡!
这个废物……
他身上……
还有她看不透的……价值!
一种……或许能解崔家燃眉之急的……未知价值!
至于那花露水……
粗鄙玩物?
不值一提?
呵……
王氏的愚蠢……倒是给了她一个……绝佳的掩护!一个将萧厉暂时隔离在风暴之外,却又置于可控范围内的理由。
就在这时!
暖阁外!
通往柴房方向的曲折小径尽头!
一个穿着灰黑色家丁短打的身影,如同拖拽着一件沉重的垃圾,正将那个蜷缩在雪地里、气息奄奄的身影,粗暴地拖回柴房!
是萧厉!
他似乎刚从外面被“抓”回来(或是被王氏的人“提审”过?),身上那件本就破烂的麻布短褐被泥水和雪水浸透,紧贴在身上,露出大片冻得发青的皮肤和狰狞的旧伤淤痕!左肋下那片骨裂伤处似乎又被牵扯,暗红的血渍在灰败的衣料上洇开刺目的痕迹!他低垂着头,散乱的发丝如同枯草般遮住了脸庞,整个人如同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破麻袋,任由家丁拖行,在冰冷的雪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狼狈不堪的拖痕。
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他毫无知觉的脸上。
就在他被拖行至暖阁窗外不远处的瞬间!
萧厉那低垂的头颅,极其极其微弱地……抬了一下!
散乱污浊的发丝缝隙间!
那双深陷在疲惫和伤痛中的眼睛!
极其短暂地!
如同闪电般!
锐利无比地!
扫过暖阁那扇半开的窗棂!
扫过窗棂后……崔清芷那张冰雪雕琢般的侧脸!
那眼神!
冰冷!
锐利!
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审视! 仿佛穿透了暖阁的墙壁,穿透了那场刚刚结束的风暴,精准地捕捉到了崔清芷冰封外表下,那一丝微不可察的……权衡与保全之意!
随即!
头颅再次无力地垂下!
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只是风雪中的幻觉!
暖阁内。
崔清芷捻动镇纸的指尖……
几不可察地……
顿了一下!
窗棂外。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迅速覆盖了那条狼狈的拖痕。
萧厉的身影被粗暴地拖入柴房的阴影深处。
消失不见。
崔清芷缓缓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回案头那份冰冷的“江北急报”上。
刺鼻的气味尚未散尽。
窗外残留的雪痕已被新雪覆盖。
一切……
都笼罩在一片……
冰冷而微妙的……
权衡之中!
她感知到了。
那废物……
似乎也……感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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