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场哨响,比分定格在1:0。
(?)班的队员们低着头走向场边临时搭建的更衣区,没人欢呼,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球鞋踩在草皮上的沙沙声。十五分钟,这是他们喘息、舔舐伤口、重新校准的时间。
更衣区的气氛与开赛前截然不同。
哲仰头灌下半瓶运动饮料,喉结急促地滚动。他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汗珠从发梢滚落,在下巴汇聚成线。上半场他完成了三次射门,一次被扑,一次被挡,一次擦着立柱偏出。没有进球,但他的跑动距离是全场最高——7.8公里。每一次冲刺都在消耗他体育生引以为傲的体能储备。
此刻他正闭眼回放那个被扑出的单刀球。球离脚瞬间的触感、对方门将扑救的方向、自己射门时那一丝微不可查的迟疑……所有细节在脑海中一帧帧慢放。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模拟着拨球变向的动作,指尖在空气中划过看不见的弧线。这不是懊恼,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复盘——顶尖运动员特有的、对肌肉记忆的精细校准。
突然,他睁开眼睛,看向正低头缠绷带的倪。
“第38分钟,你在禁区里卡位那一下,”哲的声音因为喘息还有些不稳,但语气笃定,“应该用左肩靠,不是右臂。裁判的角度,右臂容易被判推人。”
倪缠绷带的动作顿住,抬起头。汗水混着草屑粘在他额头上,那双总是沉默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几秒后,他低声说:“嗯。看见了。”
没有多余的话。两个同样习惯用身体和直觉与世界对话的人,交流简洁得像摩斯电码。
姚已经在战术板前站定,何把上半场的数据快速导入平板。
“控球率42%对58%,我们劣势。”姚用红笔圈出这个数字,“但有效进攻次数8比6,我们占优。这说明反击战术是成功的。”
“卿的跑动热力图显示,他大部分时间在右路和中路结合部活动。”何调出动态图,“但第31分钟进球前,他突然回撤到后场参与了防守。这个行为不在预设模型中。”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卿。
卿坐在长椅最边缘,正用一块白毛巾擦拭金丝眼镜。他的呼吸平稳得不像刚踢完半场球赛,只有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汗湿的鬓角证明他确实在场上奔跑过。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抬起头,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
“那个位置,”阳忽然开口,他一直在看自己的平板,“是我计算出的仓最可能内切突破的路径点。准确率87.3%。”
卿看向阳,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所以?”
“所以你出现在那里,不是巧合。”阳的语速比平时稍快,这是大脑高速运转时的特征,“你是看到了我的跑位,预判了我的计算,然后补上了那个位置。这是一种……二阶预判。”
更衣室里安静了几秒。连正在往小腿上喷喷雾的邓都停下了动作。
卿没有否认。他站起身,走到放着战术板的小桌旁,拿起一支蓝色记号笔,在代表右路的区域画了一个圈。
“仓的突破习惯有模式。”卿的声音很轻,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楚,“他喜欢先向外线虚晃,然后内切。但当他发现防守球员提前封堵内切线路时,他会有一个下意识的停顿——大约0.5秒。这个停顿,是抢断的最佳时机。”
他在圈旁边画了一个叉。“阳,你卡位很好,但你只封住了他内切后的路线。而在他停顿的那个瞬间,你离他还有一步距离。所以我去补了那一步。”
他把笔放下,看向阳:“这不是二阶预判,这只是……阅读比赛。”
更衣室里更安静了。阅读比赛——这个词从卿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慢,却又让人无法反驳。因为那个进球确实源于这次配合。
徐Sir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的。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脸色比开场前更严肃。
“都坐下。”他言简意赅。
队员们迅速找位置坐下。徐Sir没有看战术板,而是直接打开了文件夹。
“两个问题。”他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仓上半场有三次危险突破,都来自同一种套路——倪被牵制,耀补防另一侧,阳一对一。这个漏洞,下半场必须堵上。”
他的目光落在倪和耀身上:“你们两个,换防要更果断。倪,如果对方前锋是佯攻,你别跟太深,守住弧顶区域。耀,你的活动范围可以再大一点,特别是向右侧靠拢,给阳支援。”
倪沉默点头。耀大声应道:“明白!”
“第二,”徐Sir看向哲和卿,“进球很漂亮,但之后二十分钟,我们只有两次射门。为什么?”
哲抿了抿嘴:“他们加强了对我的盯防,中后场之间被割裂了。”
“不止。”卿接话,语气平静得像在分析别人,“他们发现我和阳有联动后,开始用两个人夹防我。同时他们的后腰一直在切断姚给我的传球线路。”
徐Sir点点头,似乎对卿的观察很满意。“所以下半场,我们需要改变节奏。”
他在战术板上画了一条斜线。
“哲,你要增加回撤拿球的次数。不用太深,到中场附近就行。把对方的中卫带出来。”
然后又画了一条横线。
“邓,你的位置前提,和哲形成双前锋。哲回撤时,你顶在最前面牵制。”
最后他看向卿。
“你——”徐Sir顿了顿,“自由度提高。可以换位到左路,也可以回撤到中场拿球。我需要你制造混乱,打乱他们的防守部署。”
卿的眉毛几不可查地扬了扬:“具体指令是?”
“没有具体指令。”徐Sir看着他,眼神锐利,“用你的方式,阅读比赛,然后做出选择。我相信你的判断。”
这句话让更衣室里的气氛再次微妙起来。徐Sir几乎从不给出如此模糊的指令,更别说把“我相信你的判断”这种话挂在嘴边。
卿似乎也有些意外,但他很快恢复了那副从容的模样,微微颔首:“我会的。”
战术布置完毕,徐Sir合上文件夹:“还有七分钟。处理伤口,补充水分,调整呼吸。下半场,(5)班一定会反扑,强度会比上半场更大。做好准备。”
队员们散开,各自忙碌。
阳走到角落,从包里拿出平板。上半场的完整数据已经同步过来,他快速浏览着。当看到“卿-防守贡献”那一栏时,数字跳到了5.8%——远高于赛前预估的2.1%。而他自己的“防守成功率”是71.4%,高于预期的65%。
那个配合,确实改变了数据。
他抬起头,看向卿。卿正背对着他,弯腰从包里拿出一个银色的小喷瓶,对着手腕喷了两下。一股极淡的、清冽的薄荷气味飘散开来——不是常见的运动喷雾,更像是某种定制调配的提神剂。
似乎是感觉到目光,卿转过身。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卿先开口,声音不大,只有两人能听见:“你的计算很准。”
阳回应:“你的跑位很不合理。”
“但有效。”
“数据上,是的。”
短暂的沉默。然后卿忽然说:“你知道为什么那个配合能成功吗?”
阳等待他的答案。
“因为你跑向空当的时候,没有犹豫。”卿的金丝眼镜反射着更衣室惨白的灯光,“大多数人在那种情况下,会本能地去追王锐。那是第一反应。但你的第一反应是执行战术——即使那个战术在旁人看来像个错误。”
他走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这种绝对的理性,很罕见。也……很有趣。”
说完,他转身走开,留下阳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手指在平板边缘无意识地敲击着。
看台上,气氛同样紧绷。
中场休息,大部分观众都起身活动、去买水,但(?)班啦啦队所在的区域,有几个人没有动。
予、漓、丁还坐在原地。
丁的状态很糟。她的脸色比开场时更苍白,嘴唇几乎没了血色。上半场那四十五分钟,对她而言是持续的煎熬。每一次卿触球,每一次卿跑动,每一次镜头(校电视台的简易设备)扫过卿的脸,都像有一根针扎进她的神经。
而当卿进球后,对着看台用口型说“这是第一个”时,她差点当场吐出来。
“丁,”予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手心冰凉湿滑,“我们去买点水好不好?你需要走动一下。”
丁摇头,声音发颤:“我……我动不了。”
漓没有说话,只是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递到丁嘴边:“喝。”
丁机械地喝了一口,温热微甜的液体滑过喉咙,是红糖姜茶。她有些诧异地看向漓。
“我奶奶说,害怕的时候喝点热的会好。”漓的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喝下去,然后深呼吸。”
丁照做了。温热的液体确实带来了一丝暖意,虽然远远不足以驱散心底的寒意。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走上了看台。
是逸。他手里拿着几瓶运动饮料,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混合着亢奋和某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意。
“怎么样?上半场精彩吧!”他在女生们面前坐下,压低声音,“你们看见仓那张脸没?都快气歪了!”
予勉强笑了笑:“你们踢得很好。哲那几个突破太帅了。”
“那是!哲哥是谁!”逸与有荣焉,但很快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不过我跟你们说,仓下半场可能要发疯。”
漓皱眉:“什么意思?”
逸咧嘴一笑,露出白牙:“我中场休息时,‘不小心’把一瓶水洒在他鞋子上了。不是故意的,真的,就是手滑。”他眨眨眼,“但那个水嘛……加了点料。”
三个女生都愣住了。
“你加了什么?”予的声音严肃起来。
“一点点薄荷精油,一点点风油精,还有一点点——”逸的笑容变得有些狡黠,“痒痒粉。我表弟玩具里的,绝对无害,就是……会让脚趾缝痒得钻心。”
漓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予扶住了额头。
丁却忽然问:“为什么?”
逸看向她,笑容收敛了些:“为什么?因为那混蛋上半场对阳下黑脚,裁判没看见。还在跑过我们替补席的时候,骂我们是‘书呆子球队’。”他的眼神冷了下来,“踢球就踢球,嘴贱就不对了。我得让他下半场……稍微分分心。”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语气里有一种护短的凶狠。这种凶狠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场上那些正在拼杀的队友。
丁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总是咋咋呼呼、脾气暴躁的男生,此刻有种陌生的可靠。
“但你别做过头,”予提醒,“徐Sir说了不许冲突。”
“放心,查不出来的。”逸摆摆手,“就是让他痒一会儿,影响他爆发力。而且——”他看向场内,“仓那个人,脾气躁,一不舒服就容易上头。一上头,就容易犯错。”
他说完,把饮料塞给女生们:“给,一会儿帮忙递一下。我得回去了,下半场马上开始。”
逸跑下看台。女生们看着他跑向(?)班替补席的背影,一时无言。
漓忽然开口:“虽然方法很幼稚……但有效。”
予苦笑:“希望别惹出麻烦。”
丁握紧了手中的饮料瓶,塑料瓶身发出轻微的变形声。她看着场内,看着(?)班队员们开始重新聚集,看着卿重新戴上队长袖标(哲给他的),看着阳和倪在低声交流着什么。
比赛还没结束。
而她的噩梦,也还没结束。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又震动了。
这一次,不是彩信。是一条短信,来自那个陌生号码。
短信内容只有一张图片:是上半场卿进球瞬间,看台的全景照片。照片里,所有人都站起来欢呼,只有她——丁——一个人坐着,低着头,双手捂着脸。
图片下面,附着一行字:
「你不想为我高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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