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的冷水并没能浇熄陆锦恒心头的怒火，反而让那份被规则戏弄的屈辱感更加清晰刺骨。他看着镜子里自己依旧泛着红晕的耳根和那双燃烧着不甘的冰蓝色眼眸，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一拳砸在镜子上的冲动。
当他带着一身未散的冷气和水汽走出洗手间时，安尔艾斯正悠闲地靠在门框上，仿佛早已等候多时。见他出来，安尔艾斯直起身，脸上挂着那副陆锦恒现在最想撕碎的了然笑容。
“冷静下来了，副队？”他的语气轻快，带着点揶揄，“那么，我们该开始下一项指令了。”
陆锦恒抿紧唇，没有回应，只是用冰冷的视线表达着无声的抗议。
安尔艾斯也不在意，转身示意他跟上。“c区三号环境调节器故障，虽然不是紧急任务，但作为基地的一员，我们有义务维护设施的正常运转。”他边走边说，理由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错处。
陆锦恒跟在他身后，依旧保持着那0.8米的“安全距离”，每一步都踩在规则的边缘，也踩在自己骄傲的废墟上。
他们来到位于基地一角的小型设备间。门一打开，一股混合着机油和金属味道的、略显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空间确实不大，摆放着各种管道和控制器，中央那台半人高的环境调节器外壳已经被打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色彩各异的线路和元件。
安尔艾斯将随身携带的工具包放在调节器旁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蹲下身，目光扫过内部结构，然后头也不回地，用那种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语调下达了指令：
“第二条指令：协助我维修这台调节器。”他顿了顿，补充道，“你负责在我需要时，准确传递工具。并且，当我说‘光线’时，用这个照明笔，为我需要检查的区域提供稳定、集中的光源。”
他从工具包里拿出一支笔式强光手电，向后递了过来。指令清晰，要求具体，将陆锦恒完全定位在一个辅助、配合的角色上。
陆锦恒沉默地接过那支冰凉的手电。他看了一眼这狭窄的空间，安尔艾斯已经占据了最核心、最便于操作的位置，他若想完成“传递工具”和“提供光源”的指令，就必须进入这个空间，并且不可避免地要靠近对方。
他犹豫着，站在门口，试图寻找一个既能完成任务又不至于靠得太近的位置。
安尔艾斯似乎背后长眼，一边用万用表测试着电路，一边慢悠悠地提醒，声音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副队，注意你的0.8米线。当然，”他话锋一转，带着毫不掩饰的刁难，“光线最好能跟紧我的动作，范围和角度，你自己把握。”
又是这样！用规则限制他，又用指令逼迫他突破限制！陆锦恒感觉刚被冷水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迈步走进了设备间，在距离安尔艾斯尽可能远的角落蹲下，将工具包拉到自己手边，全身都散发着抗拒的气息。
安尔艾斯似乎完全沉浸到了故障排查中，对他的内心挣扎毫不在意。他拆卸外壳，检查线路，动作迅捷而精准。当他专注于某条线路时，会简短地发出指令：
“十字改锥，中号。”
“万用表，测这个节点的电阻。”
他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有纯粹的专业和冷静。陆锦恒起初只是机械地执行，递工具，打开手电照向指定的地方，内心充满了被驱使的屈辱感。他的目光尽量避免落到安尔艾斯身上，只盯着那些冰冷的元器件和线路。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注意力开始不受控制地被吸引。
在明亮而集中的光线照射下，安尔艾斯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清晰。他微微蹙着眉，琥珀色的眼眸紧盯着万用表上跳动的数字，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他的嘴唇紧抿，显示出一种全神贯注的严肃。额角因为持续的精力和这狭小空间略显闷热的空气，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这是陆锦恒第一次，在非对抗、非戏谑的情境下，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安尔艾斯。没有了平时那副“傻狗”般的嬉皮笑脸，也没有了规则博弈时的狡猾算计，此刻的安尔艾斯，像一个完全沉浸在技术世界里的工匠，沉稳，专注，散发着一种……近乎可靠的魅力。
他手指的动作稳定而灵巧，在复杂的线路间穿梭，偶尔会用指尖轻轻拂过元件表面，感知温度或寻找细微的裂痕。那种举重若轻的熟练，以及对机械原理深刻的洞察力，透过一个个微小的动作清晰地传递出来。
陆锦恒原本紧绷的神经，在这种持续的专业氛围感染下，竟不知不觉地松弛了些许。他甚至一度忘记了“服从”的屈辱，忘记了那不对等的规则，只是下意识地跟随着安尔艾斯的指令，在他需要光线时，及时而准确地将光斑投射过去。
就在这时，安尔艾斯似乎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他反复测试了几条线路，排除了几个常见故障点，眉头锁得更紧。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示意陆锦恒将光线聚焦在某个极其隐蔽的、被其他线束遮挡的角落。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挡路的线缆，借助光线，终于发现了一处因为磨损而几乎难以察觉的短路点，细小的电火花偶尔在破损的绝缘皮下闪现。
“找到了。”安尔艾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确定。他没有更换整个线束，而是从工具包里找出了一小段备用导线和绝缘材料，手指翻飞，以一种极其巧妙而高效的旁路方法，迅速而牢固地修复了那个故障点。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优雅，仿佛不是在维修，而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看着他那流畅至极、精准无误的操作，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陆锦恒心底冒了出来：
“他……确实很厉害。”
这个认知清晰而强烈，不带任何偏见。
然而，这个念头刚浮现，陆锦恒便猛地惊醒！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他立刻移开了视线，心底瞬间被一股更强烈的自我厌弃所淹没！他在干什么？他怎么能……怎么能对正在对他实施“暴政”、享受着掌控感的敌人，产生这种类似于……钦佩的情绪？！
就在这时，安尔艾斯已经合上了调节器的外壳，按下了启动键。机器发出平稳的低鸣，运行指示灯亮起正常的绿色。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脸上那严肃专注的神情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换上了那种陆锦恒熟悉的、带着点得意和戏谑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散发着专业魅力的工程师只是一个短暂的幻影。
“搞定。”安尔艾斯满意地看着运行正常的机器，然后转头看向还蹲在角落、脸色变幻不定的陆锦恒，语气轻快地说：
“指令完成得不错，副队。”他的目光落在陆锦恒依旧紧握着照明笔的手上，嘴角勾起，“尤其是光线，很稳。”
这句看似随口的、甚至带着点工作伙伴间正常赞许的话，此刻听在陆锦恒耳中，却比任何直接的嘲讽都更让他感到刺耳和难堪。
因为他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因为这句来自安尔艾斯的、针对他“服从”表现的表扬，可耻地……泛起了一丝微弱的、转瞬即逝的满足感？
这个发现让他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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