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秋日,在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夜间围捕与权力清洗后,显出一种异样的、紧绷的平静。街道上依旧车马行人,市集依旧开张,运河码头依旧吞吐着货物,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无形的压抑与窥探,以及街头巷尾压低的、关于昨夜“兵变”、“拿官”的窃窃私语,都提醒着人们,这座城池刚刚经历了一场地动山摇的剧变。
太子行辕内,血腥气已然被浓烈的艾草与松柏香气驱散,但肃杀的氛围并未减弱。盛长柏与章衡从昨夜至今,几乎未曾合眼。李兆庭、周文彬、王焕之等一干犯官及其核心党羽已被严密关押,初步审讯正在章衡的主持下连夜进行。然而,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更为庞大且迫在眉睫的难题——扬州府及下辖各县,从知府、同知、通判、盐运司官员,到许多关键位置的县令、主簿、胥吏头目,几乎被一网打尽。庞大的官僚机器骤然停摆,无数政务瞬间陷入停滞或半瘫痪状态。
盛长柏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将一份冗长的空缺职位清单呈到曹玉成面前,声音沙哑道:“殿下,府衙六房,如今能主事的官吏十不存一。钱粮征收、刑名诉讼、河工漕运、市舶盐茶……诸般事务,要么积压,要么无人经办。下面各县亦是如此,不少县令、县丞涉案被拘,衙门几乎空置。民生百业,虽暂未大乱,但若长久无人主持,恐生变乱。臣与章衡纵然有三头六臂,也难兼顾周全。当务之急,是速速奏请朝廷,从邻近州府或京师,紧急调派得力官员前来填补空缺,稳定局面。”
章衡也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补充道:“不仅如此,涉案官员家产需查封清点,盐税亏空需重新彻底核查,与白敬斋勾结的商贾、匪类网络需继续深挖追捕,被冤屈的百姓需安抚补偿……桩桩件件,都需可靠人手。朝廷派员,恐怕最快也需半月以上方能陆续到位,这半月空窗期,如何度过?”
曹玉成静静听着,目光落在那份触目惊心的空缺清单上,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桌面。扬州官场的塌方式腐败,固然令人震怒,但也意料之中。此刻的困境,既是危机,却也未尝不是……一个绝佳的试验场。
他抬起头,眼中并无盛长柏二人那般焦虑,反而带着一种沉静的、近乎审视的光芒。
“朝廷自然要请调官员,此事盛卿即刻拟写详细奏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请吏部与内阁速议。” 曹玉成先肯定了他们的建议,随即话锋一转,“然则,远水难解近渴。扬州一日不可无治。况且,朝廷派来的,或许清廉,或许能干,但终究是旧有体系选拔、历练出来的官员,其思维、行事,能否真正契合孤整顿江南、试验新法的意图?犹未可知。”
盛长柏与章衡微微一愣,隐约察觉到太子话中另有深意。
曹玉成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依旧挺立的秋菊,缓缓道:“这些年在江南,孤名下亦有些许产业,虽为商事,却也培养、招揽了不少专才。有精于数算、理账清晰者,可充户房;有熟知律例、办事条理者,可佐刑名;有善于营造、通晓水利者,可理工房;更有常年奔走市井、深谙民情、处事圆融者,可暂理民政琐事,安抚地方。”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两位心腹,说道:“孤意,从这些产业中,遴选一批忠诚可靠、确有实才之人,以‘协理’、‘代办’之名,暂时填补各关键职位空缺。一则,解燃眉之急,确保扬州政务不停,民生不乱。二则……”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一丝前所未有的锐意与期待,继续说道:“孤也想看看,这些未走科举正途、于实务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人,与传统意义上的‘官’,究竟有何不同?他们或许不通经义,不擅诗赋,但可能更懂市井规则,更务实高效,更少些官场迂腐之气。让他们暂代其职,与即将到来的朝廷委派官员共事,甚至……形成对比,或许能对将来如何选拔、任用官员,如何革新吏治,提供新的思路。这扬州,如今就像一张被擦去了旧痕的白纸,正好可以用来描画新图。”
盛长柏与章衡听得心潮起伏。太子此举,胆大至极!以商贾、匠人、管事之流,暂代朝廷命官之职?这在本朝几乎闻所未闻,传出去必惹非议。但细想之下,眼下确无更好办法,且太子所言“试验新法”、“描画新图”的深意,让他们隐约触摸到了曹玉成心中那幅更为宏大的蓝图——他不仅要肃清贪腐,更要借此机会,尝试打破某些固有的窠臼,为未来打造一个更高效、更务实、更能适应新形势的官僚体系雏形。
“殿下……深谋远虑。” 盛长柏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只是,此事恐惹物议,需有妥善名义,并严加约束,防止这些临时人员滥用职权,或与旧有胥吏同流合污。”
“这是自然。” 曹玉成点头,“所有临时调用人员,皆需报备审核,给予明确权限与职责范围,由你与章衡总领监督。同时,张桂芳麾下护卫,可分出一部,协同维持秩序,监督风纪。他们只是‘暂代’,一切重大决策、案件审理、钱粮支用,仍需报至你二人或孤处裁定。待朝廷官员到任,需做好交接,有功者,孤自有赏;有过者,亦必严惩。”
“臣等遵命!” 盛长柏与章衡齐声应道。虽然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却也隐隐生出一股参与开创的使命感。
命令迅速下达。很快,一批身份各异、却都目光精明、举止干练的人,从扬州城内外太子的各个产业中被召集起来。有棉衣作坊里能把成本核算到每一根线头的总账房,被派去暂管府衙户房钱粮支用;有车马行里擅长调度、熟悉各路关节的大掌柜,被安排协理漕运与驿站事务;有酒楼中处事八面玲珑、平息过无数纠纷的管事,去临时处理一些民间讼争和邻里调解;甚至还有几位从北境军中退役、因伤在太子名下产业担任护卫教头的老兵,被派去协助整顿地方治安,弹压可能的不稳因素……
这些人骤然被赋予“官身”,哪怕是临时的,起初难免惶恐,但在太子明确的任务、严格的监督以及“办好差事,重重有赏”的激励下,很快便投入了角色。他们或许没有官老爷的架子,行事风格也迥异于传统官吏,但胜在务实、高效、少扯皮。堆积的文书被迅速分类处理,停滞的工程有人去督促,市面上的物价波动被密切关注,百姓的简单诉讼得到快速回应,虽然未必完全合乎律例条文,但往往更贴近民间情理……
扬州城仿佛一台生锈的机器,被注入了一股来自民间的、带着烟火气的润滑油,虽然运转起来还有些嘎吱作响,缺乏以往的“威严”与“仪轨”,却实实在在地重新转动了起来。
曹玉成则如同一个冷静的观察者,通过盛长柏、章衡的汇报,通过张桂芳麾下护卫的暗中监察,通过依旧活跃在市井的暗探耳目,仔细评估着这场特殊“试验”的每一个细节。他比较着不同出身、不同背景的“临时官员”处理问题的方式差异,记录着他们的优点与局限,思考着未来如何将这种务实精神与帝国正规的官僚体系相结合。
与此同时,张桂芳更加警惕地巡视着行辕与城防,盛明兰在协助整理审讯卷宗与涉案财产清单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城中管理风格的变化,心中对太子的手段与魄力,有了更深的认识。
扬州,在阵痛与混乱之后,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略显粗糙却充满活力的方式,艰难而坚定地迈向未知的明天。而太子曹玉成,则在这片由他亲手打破又试图重塑的天地里,悄然播种下关于未来帝国吏治改革的第一粒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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