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春来独自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最终在窗前站定。楼下熙熙攘攘的考生与家长，像一幅流动的众生图。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拿起手机，回拨了那个他不得不面对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
“郑校长，调查清楚了吧？那个叶天，是不是如我所说，根本不配参加高考？”叶国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早已预定了审判结果。
郑春来语气平和，立场却如磐石：“叶董，关于考生叶天的情况，我们校方已经进行了初步了解。”
他字斟句酌，在不得罪与守底线之间走着钢丝：“首先，感谢叶董对我校声誉的关心。关于叶天同学提前交卷的行为，我们核查过，这本身并未违反考场规定，监考老师允许他离开，程序上完全合规。”
叶国威的语气立刻沉了下来：“程序是没问题，但他的态度呢？一个成绩垫底的学生，这么早交卷，不是摆烂是什么？这对高考的严肃性……”
“叶董，”郑春来温和却坚定地打断了他，“您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态度问题，主观性强，难以作为取消资格的硬性依据。更重要的是，我询问了叶天的班主任和分管副校长。”
“哦？”叶国威嗤笑一声，带着预料之中的嘲讽，“他们难道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郑春来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恰恰相反。班主任和副校长一致认为，叶天是个可造之才，其潜力不能以几次波动的成绩来武断判定。他们都坚决不同意取消叶天的高考资格。”
“什么？！”电话那头的叶国威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怒，“这不可能！郑校长，你是不是搞错了？他最后一次模拟考才……”
“叶董，”郑春来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我相信我们学校老师的专业判断。评价一个学生，不能以偏概全，必须综合考量。据我所知，叶天同学高一入学后的第一次期中考试，曾夺得全年级第一。他有这样的高光历史，足以证明其天赋绝非虚妄，后来的起伏，或许只是受外力干扰所致。所以，我们必须给这个学生一个机会。”
叶国威万万没想到这条路居然会被堵死，一时语塞。一旁竖着耳朵听的顾芸急了，一把抢过电话，声音尖利地怼了过来：
“郑校长！我是叶家主母，顾芸！贵校如此包庇一个学渣、一个家族败类，就不怕百年声誉毁于一旦吗？只要你立刻取消叶天的高考资格，我们叶家可以承诺，马上向学校捐款三千万！郑校长，一个废物学生和三千万真金白银，该如何抉择，不用我多教你吧？”
顾芸彻底撕下了脸皮，将金钱的筹码重重砸在桌上。
郑春来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严肃如铁：“叶夫人！我不知道叶天与您叶家有何恩怨，以至于你们要如此针对一个学生。但在我这里，绝不可能因莫须有的罪名就剥夺一个学生的高考资格！公平公正，是江海一中的底线，也是它赖以立身的声誉！我郑春来，绝不会因为金钱，做出违背教育良心的事。就这样！”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郑春来直接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瞬间归于寂静。他缓缓坐下，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在微微颤抖。他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随着烟雾吐出，嘴角勾起一丝复杂又带着点自嘲的笑意，喃喃道：“想不到，我老郑今天也做了回拒绝三千万的‘狠人’……”
“嘟…嘟…嘟…”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冰冷忙音，顾芸拿着手机僵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仿佛被人隔着电话线狠狠扇了一记耳光，火辣辣地疼。她这辈子，何曾受过这等干脆利落的拒绝？尤其对方还只是个她平时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的中学校长！
“他……他居然敢挂我电话？！还说什么公平公正，道德良心？！他算个什么东西！”顾芸气得浑身发抖，尖利的声音引得周围一些家长纷纷侧目。
叶国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把夺回手机，从牙缝里挤出低吼：“还嫌不够丢人吗？！”
他心中的怒火比顾芸更盛，除了被拒绝的难堪，更有一种事情彻底脱离掌控的恐慌与暴戾。尤其是顾芸竟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公然说出贿赂之言，简直愚蠢至极！
叶翔紧闭着嘴，不再劝说。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可能点燃父亲这座濒临爆发的火山。
叶诗画看着失态的父母，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与挣扎。
一个微小的声音在她心底盘旋——她是否应该……说出那个关于叶天成绩的真相？
高考仍在继续。
第二场语文考试，叶天再次提前交卷。这一次，他甚至没用完四十分钟。
监考老师诧异地看着他，接过试卷后，本能地第一时间浏览起来——这么短的时间，连写完作文都勉强，更何况还有大量的阅读和基础知识题？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卷面时，整个人瞬间僵住。
卷面干净整洁，字迹工整有力，带着一股难得的风骨。最令人震惊的是那篇作文，洋洋洒洒，一气呵成，竟无一处修改涂抹，立意高远，文采斐然，俨然大家手笔。
这位本身就是语文老师的监考员，忍不住将作文反复读了几遍，越读越是心惊，越读越是喜爱——这简直是他执教生涯以来见过的绝佳篇章，即便他自己，也自问难以企及。满分，这绝对是满分级别的作文！
老师还沉浸在文章的余韵中，考场内的其他学生却已按捺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那个哗众取宠的家伙，又提前交卷了！这次摆烂摆得更加彻底！
四十分钟？估计连基础题都没写完吧？作文肯定是胡乱涂鸦了几句！
叶诗画头都未抬，根本未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一个自甘堕落的废物，不值得她浪费丝毫关注。
同时，她也更加“理解”了父母的所作所为——让这样一个只会给家族蒙羞的笑话参加高考，本身就是叶家的耻辱。取消他的资格，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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