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走进协会大楼，大厅里灯光通明，地面是光洁的大理石，反射出头顶璀璨的吊灯光芒。墙壁上挂着协会历年来的优秀项目展示图，每一幅都记录着城市更新的辉煌成就。 电梯镜面映出他袖口的磨损痕迹。他没去整理，只是把背包往上提了提，手指在口袋里碰了下手机。昨晚写下的“反将一军”还在笔记本封底，墨迹有点晕开，像块干掉的印泥。
八楼前台刚想开口，秘书已经起身：“陈会长等你十分钟了。”
办公室门关着，但没锁。他敲了两下，听见里面一声“进”。
陈建国坐在宽桌后，衬衫扣子系得一丝不苟，手里翻着一份文件。抬头看见是他，嘴角动了动：“来得挺准，我还以为你会睡过头。”
“七点整出门，算过早高峰车流。”陈砚舟把打印好的报告放在桌上，“怕堵在路上，连早餐都省了。”
陈建国瞥了眼封面，《关于宏达置业城南项目的风险评估》几个字工整清晰。他没急着翻，反而往后靠了靠：“所以呢？200万都不敢投？年轻人不是最爱赌一把？”
“不是不敢，是没必要。”陈砚舟站着没动，“开发商账上日均余额不到八万，可过去半年每月固定往英国打十万英镑。这笔钱要是真用来救项目，工地水泥都不至于断货三个月。”
陈建国眼神微动，但没打断。
“我查了资金流向，收款人是他女儿，人在伦敦读艺术。一年花销两百万打底，这公司早就是个空壳。”陈砚舟语气平稳，“您给的这本书我也看了。”他从包里抽出那本《城市更新实务案例集》，翻开第三章，“去年江阳那个旧改项目，也是资金断裂转让，接手的人赔了四百多万，最后发现地底下管网全烂了，修起来比重建还贵。书里说，问题不在工程，在人心——这话现在看，挺应景。”
陈建国终于把文件放下，盯着他看了三秒：“所以你是觉得，我在拿你当小白鼠？”
“您要真想坑我，就不会亲手递书。”陈砚舟摇头，“可这项目明摆着是套现脱身的局，谁接谁背债。我不是替别人填坑的人。”
空气静了一瞬。
陈建国忽然笑了声，手指轻敲桌面：“有意思。大多数人听到‘转手赚三百万’，眼睛就红了。你能看出背后出血的是谁，算有点脑子。”
“脑子不够用，就靠多看几份报表撑着。”陈砚舟说着，掏出手机点了几下，投影到墙上，“不过我觉得，眼下有个机会比这个强得多。”
画面切到一张地块规划图。
“城西拍卖的那个老商场地块，您记得吧？昨天流拍了。”
“地段偏，周边居民老龄化严重，没人看得上。”陈建国淡淡道。
“但现在没人看得上，不代表三年后也没人抢。”陈砚舟放大地图一角，“地铁五号线的草案上周批了，设站位置离这块地步行六百米。公示还没对外发，但我托人拿到了内部线路图。为了确认这份信息的真实性，这几天我找了好几个朋友帮忙，从交通规划专家到参与草案审批的工作人员，逐一核实了消息的准确性。我能如此笃定，是因为我做足了功课，知道这其中的巨大潜力。”
陈建国坐直了些。
“现在拿地成本每平三千二，等地铁动工，至少翻倍。而且那栋老商场结构完好，改造成本低，做文创市集正合适。”陈砚舟收起手机，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他指着投影上的规划图继续说道，“这个地块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周边虽然目前居民老龄化严重，但地铁五号线的到来将会改变这一局面。地铁站带来的不仅是便捷的交通，更是大量的人流和商机。我们可以打造一个集艺术展览、创意小店、特色餐饮为一体的文创市集，吸引年轻人和家庭前来消费。而且，老商场本身具有浓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我们可以巧妙地将其融入到市集的设计中，形成独特的文化氛围，这是其他新建商业项目无法比拟的优势。”
办公室安静了几秒。
陈建国慢慢靠回椅背，目光落在那份报告上：“你倒是会挑时候泼冷水，又顺手递火把。”
“我只是觉得，与其帮人擦屁股，不如自己铺条路。”陈砚舟语气依旧平静，“您常说，旧改不是拆房子，是改人心。可人心怎么改？得让人看到好处才行。一个热闹的市集，比十篇政策宣传稿都有说服力。”
陈建国没接话，手指继续敲着桌面，节奏变了。
他忽然问：“你打算找谁合作？资金从哪来？”
“目前还没定。”陈砚舟坦然道，“但这事得快。流拍后一个月内没人接手，政府可能会调低起拍价，或者换方案开发养老社区——那可就彻底没戏了。”
“呵。”陈建国笑了一声，站起身走到窗边，“你知道我当年怎么起家的吗？”
陈砚舟没答，等他说下去。
“九八年，我拿全部积蓄买了郊区一块荒地。所有人都说我疯了，结果两年后高速修过去，地价涨了二十倍。”他回头看着陈砚舟，“那时候我没资源、没人脉，就靠一条：消息比别人早三天。”
“现在我给您提前了十五个月。”陈砚舟接得干脆。
陈建国盯着他看了好久，忽然转身拉开抽屉，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市规划局有个副局长，姓冯，下周二开会讨论五号线站点细节。这张卡你拿着，说是我说的，让他给你讲讲‘周边配套的可能性’。”
陈砚舟没立刻去拿。
“别误会。”陈建国冷笑，“我不是帮你，是想看看你说的‘窗口期’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是你搞砸了，以后协会谁提你名字我都让人闭嘴。”
“成。”陈砚舟这才上前取了名片，收进口袋，“要是做成了呢？”
“那我就得重新想想，协会下一届青年委员该不该有个姓陈的。”
说完，陈建国坐回椅子，抬手看了眼表：“八点四十七。你赶得上第一班地铁。”
陈砚舟点头，把资料合拢，转身走向门口。
手搭上门把时，身后传来声音：“小陈。”
他停下。
“你刚才说，人心要看到好处才肯改？”陈建国盯着桌面，“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人的好处，就是看着别人踩坑？”
陈砚舟回头，笑了笑：“有啊。所以我没跳进去，还顺便把坑边围了栏。”
陈建国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陈砚舟推门出去，走廊灯光打在他肩上。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八点四十九分。此刻，他的内心犹如翻涌的海浪，与陈建国的这场交锋，既是对他商业眼光的考验，也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他知道，自己在这场对话中展现出的分析和决断，已经让陈建国对他有了新的认识，而他也从陈建国那里学到了许多在书本上难以学到的经验。
电梯按钮亮着“1”，他按下关门键。
金属门缓缓合拢的瞬间，他听见办公室电话响了。
铃声只响了一下。
接着是椅子拖动的声音。
然后一切归于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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