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刚把水囊递还给小雨，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穿灰布衫的年轻人又跑了过来。他手里捧着个粗陶碗，里面盛着半碗热汤，手抖得厉害。
“林师傅，喝点吧。”年轻人声音有点哑，“我熬了好久，怕凉了，一直捂在怀里。”
林青看了他一眼。这人是之前在墓道里摔伤腿的那个，走路还一瘸一拐。他没接碗，只说：“你自己喝。”
“我不冷！”年轻人急了，“您才是该暖身子的人！要不是您，我现在还在底下躺着……”
旁边赵刚走了过来，站到林青身边，没说话，只是轻轻按了下他的肩膀。林青顿了一下，接过碗，低头喝了两口。汤很烫，顺着喉咙下去，整个人才觉得活了过来。
“谢了。”他说。
年轻人咧嘴笑了，转身就跑开了。没过多久，又有人送来干粮，用油纸包着，还有人把药膏放在石头上，写了张字条：治外伤，别推辞。
林青想拦，被赵刚挡住了。
“你要是不收，他们心里不安。”赵刚看着他，“活着出来，不只是命捡回来，是有人替他们扛了最重的那部分。你不认，就是不认他们的感激。”
林青没再说话。他蹲下身，把药膏拿起来看了看，放进怀里。
太阳慢慢西斜，荒地上的气氛变了。一开始是哭是笑，后来变成了一种安静的敬意。没人再大声嚷嚷，但每个人走过林青身边时，都会停下脚步，点头，鞠躬，或者只是看着他，眼神不一样了。
有个戴眼镜的老头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块红布条，绑在林青刚才靠过的那块石头上。那是赶夜路的人避邪用的东西，他自己都没舍得用。
“留个记号。”老头说，“以后有人问起瓶山的事，我就指着这儿说——那天，有个人站在这里，让一群死人变回了活人。”
他说完就走了，背影有点驼，走得却很稳。
林青看着那块红布条在风里晃，没动。
小雨走过来，递给他一件厚褂子。天开始凉了。
“你冷吗？”她问。
“不冷。”他说，“就是有点累。”
“那就别撑着了。”小雨轻声说，“他们敬你是应该的，但你不用非得站着。”
林青摇摇头：“我不是撑，是还不习惯。”
“习惯什么？”
“被人这么看着。”他抬眼扫过人群，“以前我做事，是为了完成任务。现在他们看我，像是……我在替他们活着。”
小雨没接话，只是把手里的水壶又往他手里塞了塞。
远处，几个准备离开的人聚在一起说话。声音不大，但风把话送了过来。
“你说林青到底什么来头？”一个年轻药商问同伴。
“不清楚，但绝不是普通人。”对方压低声音，“你没看他进墓前画的那道符？茅山正宗笔法，现在江湖上能画全的不超过五个。”
“我还听说，他跟尸王说话的时候，嘴里念的是古咒。”另一人插嘴，“那种音调，百年没人用了。”
药商点点头：“我回去就得跟我师父讲，这次遇到真高人了。不是那种骗香火钱的道士，是实打实降得住东西的主儿。”
他从包袱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铺在地上，提笔就写：“师尊亲启：弟子途经瓶山，遇奇人林青，破机关、定尸王、安众心，此等人物，恐非尘世凡流……”
写完封好，交给了驿站的人。
林青听见这些话，眉头皱了一下。
“怎么了？”小雨察觉到了。
“他们说得太过了。”林青低声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没想过要被人传成这样。”
“可别人做不到。”小雨看着他，“你能站在那儿跟一个千年老尸讲道理，还能让它听进去，这不是谁都能有的胆子和本事。”
林青没答。他抬头看向古墓入口，那黑洞洞的通道像一张闭着的嘴，不再吐出杀气，也不再吞人。
他知道，自己能活着走出来，一半靠本事，一半靠运气。但他更清楚，有些人不需要真相，他们需要一个能信的人。
天快黑的时候，人群陆续散了。
有人结伴下山，有人独自离去。临走前，几乎每个人都朝林青的方向看了一眼，或是挥手，或是抱拳，没人空着手走。哪怕只是留下一句话，也算还了一份心债。
赵刚走到林青面前，站得笔直。
“我要走了。”他说，“河北那边还有事。”
林青点头。
“但我还会回来。”赵刚说，“你要去哪儿，提前说一声。我不一定帮得上忙，但刀在我手上，命在我身上，你说往哪，我就往哪。”
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很快融进暮色里。
小雨站在林青旁边，轻声问：“你觉得他们会怎么说你？”
“不知道。”林青说，“反正不会是我说的样子。”
“那你在意吗？”
“不在意是假的。”他握紧了手中的护身符，“名声这种东西，传着传着就变了味。今天说我救了人，明天可能就说我是尸王转世，后天干脆编出我能呼风唤雨。”
小雨笑了：“那你躲不掉的。人都喜欢故事，尤其是英雄的故事。”
林青没笑。他看着远处小镇的灯火，一盏一盏亮起来，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星星。
“我不是英雄。”他说，“我只是没逃。”
夜风吹过来，带着草叶的味道。林青把褂子披好，迈步往前走。
小雨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路过一家茶摊。老板正收拾桌子，嘴里哼着小调。两个客人坐在角落喝酒，声音不小。
“听说了吗？瓶山那批人回来了。”一人说。
“当然听说了！十个人进去，八个活着出来，连重伤的都活下来了。”另一人灌了口酒，“领头那个叫林青的，据说一脚踩碎了尸王的骨头，还用一道符镇住了整座墓。”
“胡扯。”老板擦着杯子，“我表哥就在那队里，他说根本没打起来。林青是跟尸王说了半天话，然后人家自己让开的。”
“那不更邪门？”酒客瞪眼，“一个死了几百年的怪物，能听懂人话？这不是有神通是什么？”
“反正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老板摇头，“北边有人叫他‘瓶山活神仙’，南边已经开始供牌位了，写着‘护陵真人林大法师’。”
林青脚步顿了一下。
小雨看他：“你还去吗？茶摊。”
他摇头：“不去。”
两人继续往前走。小镇越来越近，狗叫声、孩子喊娘的声音都听得清了。
林青忽然停下。
“我在想一件事。”他说。
“什么？”
“如果当时我没站出来，而是直接动手……”他声音低下去，“是不是现在所有人都会恨我？恨我惊扰了守墓人，引来灾祸？”
小雨沉默了一会儿：“也许会。但你也知道，没人能做到你做的选择。别人都怕，你不怕；别人都想抢宝，你只想带人出去。”
林青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事情不该走到死那一步。它本来可以不一样。”
月亮升起来了，照在回镇的小路上。泥土被踩得结实，脚印一层叠着一层。
林青走在前面，身影拉得很长。
他不知道的是，在三十里外的县城客栈里，一份快信刚刚被火漆封好。信上写着：“急报：瓶山异变已解，主事者名林青，疑似茅山嫡传，通幽晓鬼，能御尸语，望上峰留意。”
而在更远的长沙城中，某个老宅的书房内，一位身穿长衫的男人听完手下汇报，缓缓放下茶杯。
“林青？”他重复了一遍，“记下了。这个人，将来有用。”
此时林青已经走进镇口。他抬头看了眼自家屋檐下的灯笼，还亮着。
他摸了摸胸口的护身符，确认它还在。
然后抬脚跨过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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