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一魁从外貌上看其实非常平平无奇。
一副典型的西北农村汉子形象。
此时他被拖拽到众人面前时，早已没了先前挥旗指挥的威风。
披散的头发黏着血痂与泥土，左眼被郑钱的枪尖擦过，肿得只剩条血缝，原本粗布缝制的衣襟半挂在身上，露出布满旧疤的胸膛。
“好！好！” 洪承畴盯着神一魁，苍老的手指激动得微微发颤，“此贼荼毒陕西三载，今日终成阶下囚！来人，速备笔墨，我要八百里加急奏明朝廷！”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赵守忠与郑钱，“二位将军生擒匪首，当记首功！本督定奏请圣上，为你们加官进爵！”
“且慢！” 赵守忠翻身下马，长枪 “哐当” 一声杵在地上，溅起尘土，“明明是我先带队冲击贼营，搅乱神一魁退路，这才让郑钱有机可乘！首功应是我的！”
郑钱冷笑一声，甩了甩枪尖的血珠：“少在这往自己脸上贴金！若不是我一枪挑翻神一魁，你追得上这老贼的快马？”
两人剑拔弩张，周围空气仿佛都要擦出火星。
毛承克轻咳一声，上前一步。
他的目光从神一魁狼狈的模样，转向争执的二人，突然笑道：“郑钱这一枪，是取贼首性命的‘终局之枪’；赵守忠的骑兵突袭，则是断敌生路的‘破局之策’。”
他顿了顿，伸手按住两人肩膀，“若无破局，何来终局？但若缺了致命一击，神一魁此刻恐怕已逃出生天。”
洪承畴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心中思忖道，这人虽然年轻，但对化解手下矛盾却很有一手，从侧面也能看到此人在军中的威信颇足。
毛承克环视四周，高声道：“此战郑钱、赵守忠皆为首功，各赏白银千两！东江军全体将士，每人记功一次！”
他又看向洪承畴，“至于朝廷封赏，还望总督美言，东江军只盼多些粮草器械，早日平定匪患。”
神一魁趴在地上，听着头顶的对话，突然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哈哈哈！不过是侥幸罢了！你们杀了我，还会有千千万万个神一魁！只要这世道还在吃人，流寇就杀不绝！”
他的嘶吼在山谷回荡，惊起一群寒鸦。
洪承畴脸色骤变，正要下令堵嘴，却见毛承克抬手制止。
“押下去吧。” 毛承克望着神一魁被拖走的背影，目光深邃如渊，“他这话，倒也不全错。”
这句话轻飘飘落下，却让洪承畴心中一颤，不自觉想起毛承克之前提及的治匪方略 —— 或许，这个年轻总兵，真能看到自己未曾触及的更深之处。
此战过后，西北匪患的贼首基本全部落网或者授首。
在神一魁之前，洪承畴已经解决掉了王左桂。
同时，西北还有一个猛人曹文诏干掉了王嘉胤。
至此，西北的乱局暂时告一段落。
但毛承克心里清楚，现在的这些匪乱充其量最多只能算是个热身。
真正会动摇大明朝廷的那批人还没起来呢！
几天后，毛承克回到宜川城。
他望着满目疮痍的宜川城，断壁残垣间，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正争抢着发霉的饼渣。
远处的黄土坡上，新坟垒得像参差不齐的狼牙，风掠过幡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他的心情显得越发的烦躁，心底的寒意涌起 —— 神一魁虽死，但西北的苦难却丝毫未减，甚至不久的未来还会陷入到更大的苦难之中。
“少帅，兵马都已经集合完毕！”赵守忠打着马过来汇报道。
“行，那咱们出发吧！”毛承克有点意兴索然道。
“是...”赵守忠刚应了一声，忽然看到一群人驰近，他急忙叫道：“少帅，是洪督来了！”
毛承克听闻脸色微微一变。
“毛总兵这就要走？” 洪承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毛承克转身，见三边总督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急步走来。
“流寇已平，我东江军任务已经完成，自是要回辽东的，不然咱们这么大一班子人吃马嚼的，洪总督怕是养不起吧？”毛承克拱了拱手微笑道。
“毛总兵此言差矣！如今流寇虽平，可这遍地饥民、千里赤地还需要人来治理的。” 洪承畴顿了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上露出一丝病态的红润：
“朝廷的奏报如雪片般飞进紫禁城，皇上每日都在问我‘西北何时能复耕’，这可都是千斤重担呀！”
“可是这些于我东江军又有何干呢？”毛承克不置可否。
“唉？！毛总兵，你这话本官就不爱听了，东江军战略强悍，留在西北方可威慑各方匪寇。”洪承畴板起脸道。
毛承克沉默片刻，沉声道：“总督可知，末将一早就说过，西北之患若想根治，只能重治不重剿，东江军在辽东以通商屯田之策养活数万军民。若西北也能照做...”
“够了！” 洪承畴突然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烦躁:
“毛总兵的方略虽好，可朝廷等不及！你以为我不知道开商路、兴水利是治本之策？但眼下蒙古察哈尔部蠢蠢欲动，河套地区烽烟又起，朝廷要的是立竿见影的‘平乱’！”
话音未落，一名亲兵策马狂奔而来，马蹄扬起的尘土裹着紧急军情：“报总督大人！蒙古铁骑越过贺兰山，正在劫掠宁夏卫！”
洪承畴脸色骤变，身为三边总督的他防御蒙古也是他的重要职责。
对他来说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毛承克本来是打定主意要回辽东的，这时听到报上来的紧急军情，心中一动。
他突然想起历史上，正是蒙古的侵扰加剧了明朝西北防线的崩溃。
“毛总兵，” 洪承畴抓住他的胳膊，苍老的手掌滚烫，
“东江军火器犀利，作战如神。能否助我一臂之力！只要挡住蒙古人，粮草器械，本督定全力筹措！” 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恳切，甚至隐隐有一丝哀求。
毛承克望向远方天际翻滚的乌云，那里仿佛正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他想起神一魁临死前的狂笑，想起流民们饿殍遍野的惨状，又想起辽东那片同样战火纷飞的土地。
大明这个烂摊子终是要有人来收拾的。
“好，我留下。” 他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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