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军的效率，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边界。
一个时辰。
仅仅一个时辰。
从巍峨的宫门到戒备森严的东宫，从圣都四方城门到蛛网般的主干街道，换防，已然完成。
数万名曾经不可一世的禁军，被缴了赖以为生的兵械。
他们在玄甲军那不含任何感情的目光注视下，垂头丧气地列队出宫，走向城外的京都大营。
那背影，写满了两个字。
溃败。
他们离开时，脚步杂乱无章，盔甲摩擦声此起彼伏，一片嘈杂。
这与玄甲军入城时那足以让心脏停跳的整齐步伐，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宫墙之上，文武百官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
无人言语。
就在最后一队禁军的身影消失在宫门之外的瞬间，数骑身着崭新飞鱼服、腰佩修长绣春刀的传令官，自宫城深处疾驰而出。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声音清脆而急促，奔赴圣都各处。
“太子令——！”
洪亮的声音在每一个街口，伴随着震耳的铜锣声，撕裂了圣都上空凝滞的空气。
“大赦天下！凡非太子党谋逆重罪者，皆减刑或赦免！”
第一道旨令落下，监狱方向传来一片死寂，随即是镣铐疯狂的撞击声和压抑不住的哭嚎。
“设锦衣卫，巡查缉捕，严惩贪官污吏！凡有冤情者，皆可于府衙前鸣鼓申诉！”
第二道旨令，让无数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差役、管事们面色瞬间惨白。
“即日起，废除圣都进城税，永不复征！”
第三道旨令，如同一道真正的春雷，在所有为生计奔波的百姓心中轰然炸响！
短暂到诡异的死寂之后，是仿佛要掀翻整座城池的欢呼。
“吾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
“贤太子！这才是真正的贤太子啊！”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下，紧接着，街道两旁的百姓竟如潮水般齐刷刷地朝着东宫的方向跪了下去。
黑压压的一片，延绵不绝。
昨日那个因活不下去而卖掉女儿的汉子，此刻正跪在人群最前方。
他用满是油污的袖子胡乱地抹着脸，泪水和鼻涕糊成一团，口中却发出嗬嗬的、压抑不住的笑声。
“闺女……爹对不住你……”
“但天晴了，天真的晴了啊！”
他一遍遍地念叨着，随即朝着东宫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与冰冷的石板路碰撞，发出沉闷的“咚、咚、咚”声，仿佛在为某个旧时代的彻底死去而鸣响丧钟。
“锦衣卫！好！早就该设了！”一个肉铺老板挥舞着屠刀，唾沫横飞，
“城西的李屠户，他小舅子就是个衙役，仗着这点关系，我的肉摊子都快被他搅黄了！”
“这下好了！看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还敢不敢嚣张！”
小商小贩们的反应最为直接，他们激动得满脸通红，几乎要跳起来。
“免了进城税！我的老天爷！”一个卖炭翁掰着枯柴般的手指，嘴唇哆嗦着计算，
“我那一车炭，光进城就要交二十文！这一免，一天就能多赚二十文！能多买二斤糙米！”
他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此刻却笑得全然舒展开来。
“走走走！今天我这包子，买十个送两个！都沾沾太子爷的喜气！”
“王记酒铺，今日所有酒水一律八折！庆贺太子新政！”
圣都，这座古老的帝都，从未像今天这样活过来。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混杂着人们发自肺腑的欢笑，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让每一片砖瓦都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圣都的欢腾，与荣国府无关。
荣庆堂内，针落可闻。
大红的灯笼高悬，将满堂的富贵照得透亮，却照不进围坐在此的每一个人的心里。
桌上摆满了顶级的山珍海味，精致的瓷盘玉碗泛着温润的光，可没有一个人动过筷子。
菜，已经凉了。
贾母端坐上首，手中捻着一串蜜蜡佛珠，双目微阖，如同一尊泥塑的神像。
下方，邢夫人、王夫人、贾琏、贾珠、贾宝玉，以及宁国府的尤氏、贾蓉、贾蔷等人，一个个正襟危坐。
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绵长。
许久，那串佛珠转动的声音，停了。
贾母缓缓睁开眼。
她那双浑浊的眼珠，扫过众人，目光所及之处，人人垂首，不敢对视。
“今日之事，都听说了。”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能压垮人脊梁的威严。
“太子雷厉风行，设立锦衣卫。”
贾母的视线，在王夫人的脸上停顿了一瞬，那眼神，像针尖一样。
“府里上上下下，都给我把尾巴夹紧了。”
“尤其是外头那些营生，手脚不干净的，立刻断了。”
“要是让锦衣卫抓住了把柄，牵连贾家，别怪我这老婆子不讲情面。”
王夫人心里猛地一跳，连忙起身，深深躬身。
“老太太放心，媳妇已经派人去处理了，断然不会出纰漏。”
贾母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话锋陡然一转。
“元春，可有消息？”
王夫人一怔，随即答道：
“回老太太，东宫那边传出话来，太子殿下不日便要选秀，充实后宫。”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精明的盘算。
“只是元春的年岁……倒是……我娘家兄长的女儿，今年刚及笄，容貌品性都是上上之选。兄长打算让她入宫试试。”
王夫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贾母的神色，声音放得更柔。
“媳妇想着，若我那侄女能有幸入选，在宫里也好和元春有个照应。兴许……还能在太子殿下面前，为元春，也为我们王家，美言几句。”
坐在下首的贾琏，在听到“王家侄女”四个字时，端着茶杯的手指，无意识地猛然收紧。
杯沿磕碰到牙齿，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明艳泼辣的身影，心头一瞬间滚烫，但旋即就被一股彻骨的寒意浇灭。
太子的女人。
那是看一眼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的存在。
就在堂中气氛微妙之时，一直沉默的宁国府当家奶奶尤氏，忽然柔声开口。
“老太太，王太太，我倒是有个人选。”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她。
尤氏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近乎卑微的得体微笑。
“我娘家还有个妹妹，名唤二姐，也是刚过了十五的生辰。模样儿是没得挑，性子也温婉和顺。”
她往前走了一步，仿佛这样能让自己的话更有分量，声音却压得更低了。
“如今这形势，咱们贾家……若是能有个人在东宫枕边说得上话，日后的富贵才能真正稳固。”
“我那妹妹虽非贾家嫡出，但终究是咱们的亲戚，若能得了殿下的青眼，断然不会忘了府里的恩情。”
王夫人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嘴角掠过一丝冷意。
一个来历不明的继室带来的妹妹，也配？
贾母没有说话。
她只是用食指的指甲，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桌面。
笃。
笃。
笃。
荣国府这一辈，确实没有适龄的嫡女了。
惜春，还只是个孩子。
良久，那催命符般的敲击声停了。
贾母抬眼看向尤氏，眼神平淡无波。
“既然是你妹妹，品性想来是信得过的。”
她顿了顿，吐出最后几个字。
“让她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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