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礼于郎舍外久候。
霍去病面带忧色而出,瞪他一眼,道:
“我告之某即将赴军营,令他自顾,然他言词平淡,仍如往日
——问需何物,皆拒人于外。昔你献议,令他居此为质,今彼恐迁怒于我,未知我苦心也。”
苏礼沉思片刻,言自身进去一探。
入郎舍,见霍光身侧一少年对己含笑,亦颔首回礼;
那少年见苏礼近前,忙敛笑趋前拱手:
“苏掾安!某乃李信,与霍郎为友,父为太仆丞。”
苏礼颔首未语,环望四周,温言对霍光道:
“郎舍夜寒,霍郎被褥可足?某见你仅一床薄衾。”
李信见苏礼不与自言,默然退去。
霍光平静回道:
“多谢苏兄关切。光在此间,得兄长之名蒙照拂,又有友人相伴,并无不适。”
苏礼蹙眉:
“你对无血缘之友尚能展颜,何以对骨肉兄长拒之千里?前番你兄长恐你在郎舍孤寂,历数日求一犬以解你闷
——后他病重,亦令我勿告你,恐扰你心绪。你既知将军为你计,何以心结未解?如此行径,岂不让你兄长寒心?”
霍光似被直言冒犯,却不敢显怒;
忆及那犬,又闻兄长病重竟未相告,语气渐缓:
“不敢。唯今日抄书烦冗,心有燥意。多谢苏兄告知,下次不敢尔。”
苏礼缓坐其侧,拉霍光同坐,见其心结未解,问道:
“你入宫前,某已将缘由尽告。今心结复起,究竟何事?你大可实言,我不告将军。”
霍光沉吟许久,终开口:
“光无心结,亦未怨兄长与君。心结之起,因前番与郎舍友人戏,苏平对李信出言不逊,三人想引我孤立他。后他当众骂我四人,言我恃兄长之力方得入宫,又谓‘若骠骑将军战没于匈奴,我恐…”
言至此,他顿住,未再续说。
苏礼听罢,已然明了
——这少年是在与自己较劲:不愿被视作‘依附兄长之人’,然入宫为郎确赖兄长之力,这事实他无从更改,却又难心平接受。
他详问“苏平究竟何人”,霍光道:
“其父为狱卒,彼等则言他如此身份不得入宫为郎,想是托的人情,性寡言,少言语。”
他沉思道:
“若李信等人与你戏耍,你可待彼等为伴友,若可用便用,然彼等不可为君心腹。为人处事者,莫站队,亦当独善其身。”
霍光看他道:
“我若不诚待彼,迹太显,则被孤立,我不愿似苏平那般,遭辱骂方敢反抗。”
苏礼笑道:
“那人骂你‘靠兄长’,皆性情浅露者,不然,君不会久久不释。然君不可伙同旁人欺苏平
——其父为狱卒,能令他入宫,必是托了人情。人情世故之道,君若欺他,他日他若得官,必与君结仇。”
霍光似有所思,他接着道:
“你尚少,人情世故之理,未吃亏则难悟。然你听我一言:莫站队,独善其身。你今之身份,无人敢得罪,然你不可仗势欺人,恐祸及自身。”
霍光忙起身拱手道:
“是,多谢苏兄指教,光必铭记。”
苏礼起身拍他肩道:
“我乃外人,你兄长方是骨肉血亲。某助你,实是助将军。你兄长在外久候,可往说些体己话,莫令他觉兄弟情薄。将军寡言,唯以行动示意,然他对你之心,不比某少。”
霍光垂眸蹙眉,似觉方才对兄长太过刻意疏远,遂点头转身而出。
苏礼随后立门外,见霍光主动趋前与霍去病言语,二人交谈许久,皆展颜而笑。他才松口气
——此兄弟二人,必待他推一把,方能解开心结。
霍去病去苏礼归府时,问李敢此番说何。
苏礼具以实对,他皱眉道:
“归府后传苏玉至书房,先问其事端。另有一事
——你与光言何?那小子与我言谈时,屡赞你,又嘱我保重身体,我竟不知你有驭人之术。”
苏礼慢悠悠道:
“某不过问他饭食足否、被褥暖否——皆家常语。”
霍去病轻哼:
“家常语能令他眼红?某看你是戳中他心窝了。”
“戳中又如何?”
苏礼笑道:
“光心中积郁,总得令他宣泄。委屈藏于内则易腐,倒出晒晒,方能再前行。”
霍去病转首,骑于马上,声渐低:
“昔年你献计,将光接入长安,拢共未及十言,便送他入宫。他对我似有隔阂。然一思此计出你,我便不免烦你
——某只会持刃杀敌,不善言辞,唯盼他能在陛下跟前安稳度日,毕竟,他是我弟。”
苏礼笑答:
“将军性情依旧,烦我亦属当然。此类里外不是人之责,总得有人担之。我愿为恶人,将军便稳立门面,他日谁敢欺光?”
霍去病半晌方重应一声“嗯”,道:
“归府吧,尚有军务未理。你当尽守职责,。”
二人相视而笑,扬鞭策马而归。
归府之后,苏礼遥见伍缮、雷豹及苏玉立于书房门外候命,霍去病挥手令众人入内。
伍缮遂具言入宫至太医令署取药之事
——此番与张屠冲突,情形更甚往昔。
苏玉遭张屠言语轻佻,张墨至,张屠巧言构陷,反称苏玉勾引自己,苏玉情急辩驳,竟被张屠以为由掌掴。
霍去病面色沉凝,见苏玉面颊红印未消,令伍缮续言。
雷豹上前插话:
“某已明言是奉骠骑将军之令取药,然彼等不依不饶。某观张墨那厮是刻意找茬
——昔年陇西军营中,彼遭惩处仍怀怨怼,竟妄言‘将军护着苏玉,是欲纳其为姬妾,故而借故罚他’。”
伍缮在侧补充:
“幸得卫大将军途经解围,不然…末吏实不知该如何收场。”
苏礼闻此,方悟此前郎舍外李敢那番话的缘由
——难怪议事时李敢刻意针对自己,原是张墨与太医令署库官张屠暗中挑唆。
霍去病沉思片刻,对其余几人说:
“你等在外候着,苏礼留。”
众人退出后。
苏礼蹙眉对霍去病道:
“将军,某此前已查得张屠底细
——其本为太医令署药藏丞,去年借调署中任库官;而张墨是李校尉自卫尉寺借调的旧部,二人还是远房族亲。
——张屠能跨部门调动,想必是张墨从中牵线,李校尉是否知情,将军是否主动向他问明,还是静观其变?”
霍去病从案上取过两卷竹简,推给他一卷:
“李敢昨日递了申文,荐张墨补代郡军需处库官,说他‘降佐吏半载,勤谨无过,熟谙辎重’
——代郡缺粮草管库的人,这荐举合规矩。”
又指了指另一卷:
“少府今日也发文书,言北上击匈奴,边军需随军药材,拟借调张屠去代郡管药库,说他‘本职药藏丞,管药熟手’
——这借调也是按战时后勤规矩来的。”
苏礼接过竹简,眉头仍未松:
“可二人是亲戚,所在职位都是代郡军需的要害处,末掾觉若二人若有勾结,恐误作战物资保障。”
霍去病挑眉,轻笑
“前番取药,张屠与张姁,暂未知是否一同针对苏玉。原想长安人际杂,暂隐此事便罢,未料彼等得寸便进尺
——方才郎舍外,李敢对你说那番‘身份’话,明是提醒,实则是打某的脸面。
——如今李敢荐人、少府借调,都名正言顺,驳,反倒某公报私仇、只是彼等乃亲戚,不得不防。”
苏礼默然片刻,轻声问:
“将军之意,是欲顺其调令,再于代郡寻机处置?”
“长安有未央宫规矩束着。”
霍去病起身踱两步,忽而转身提笔批了,眼底闪着厉色:
“先准了,到代郡军营,你把军需的账册规制拟好:粮草需每日清点、药材需逐味登记,若有账实不符,无论是谁举荐的、哪个署借调的,都按军法查。
——你先去筹备物资,十日后启程,唤苏玉进来。”
苏礼拱手应诺,退出书房,传她入内。
苏玉心中惴惴
——上次惹祸,将军虽未责怪,只给了药;今日又遭人调戏掌掴,满腹委屈,更怕霍去病再斥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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