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礼见厅中数人仍在交谈,遂快步上前,俯身至霍去病耳侧低语。
去病侧首听毕,抬眼扫过宗室诸人与霍仲孺,语气平淡吩咐:
“可备蜜水来,我暂歇片刻。稍后便归营处理军务,苏掾留在此地即可。”
宗室诸人与霍仲孺闻之,忙躬身应“喏”,而后纷纷转身告退。
片刻后。
霍家仆役端着陶盌前来,陶盌外裹着布巾以防烫手,仆役轻手将陶盌置于案上,又悄无声息退出门外,顺手将房门闭合,留厅内二人独处。
去病端盌,抬眼对苏礼:
“你先前所言,我尽知,姓已入霍氏,军功与霍公无干,何必将计用诸稚子?”
苏礼上前半步,垂首道:
“将军,家族之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将军要保霍氏安稳,约束是末,挟制才是本。”
去病沉默许久,轻叹气:
“去请诸位族老和霍仲孺,霍光进来。”
苏礼了然,躬身应喏,转身退出。
不多时,便引着霍仲孺、霍光与几位族老入屋。
去病便看向霍仲孺,语气无波澜:
“我即回军营,苏掾会留下,霍光,我带回长安。”
霍仲孺闻言,脸色一白,膝盖往前踉跄半步,手忙撑住腰才没跪下去:
“将军!光儿才十一,怯生得很,恐在长安冲撞贵人,给将军添祸!”
霍去病未言。
苏礼适时上前半步,语平却藏锋芒:
“霍公此言差矣,霍光虽小,却敏而好学,随将军在侧,日闻圣贤言、见朝堂事,将来方能为霍氏撑门户,骠骑将军亲自教管幼弟,传出去,谁不赞霍氏家风?”
霍仲孺脸色更白,还想再劝:
“可小光他…”
“霍公是觉得,将军教不好幼弟?还是觉得,霍氏担不起这份体面?”
苏礼此话堵得他无退路:
“是小吏糊涂,未曾想将军这般疼弟…”
去病看着霍仲孺道:
“霍光随我去长安,既能习礼学文,也让霍氏多份依仗
——这是长兄本分,也是宗族之利。”
他转对霍光,道:
“随我去,惧否?”
霍光躲在霍仲孺身后,小手攥着他衣角,探出头小声应:
“不、不惧…但我…我想跟阿父说句话。”
他仰头小声道:
“阿父,我会好好学字,不惹长兄生气。”
霍仲孺心头发酸,却只能摸他头,哑声道:
“好,听长兄的话。”
霍去病眼底掠柔和,抬手示意霍光过来,又看向苏礼,语气沉了些:
“我携霍光先归北地郡军营,霍氏置地之事,你与雷豹共办。循边郡县尉史中等规制,百亩良田须近水源,宅舍带后院供老夫人居,再遣三懂耕作洒扫之仆,三日内必办妥。”
苏礼躬身应喏:
“末掾与雷豹定办妥,既毕即归营,不误军中事。”
“嗯。”
霍去病点头,又叮嘱
“补录族谱,勿忘与族老赴县府宗正署备案,免日后生纷。”
“末掾省得。”
日暮时分。
霍仲孺携家人送到府门口,霍去病翻身上马,卫士将霍光抱到马前,霍仲孺在旁看着小光,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苏礼用眼神制止。
去病郑重叮嘱霍仲孺:
“日后霍家有难处,可派人去北地郡军营找我,但绝不可妄议旧事、打扰长安卫府。”
霍仲孺慌忙跪下磕头:
“小吏省得!绝不敢给将军添麻烦!”
苏玉随队伍看着,见霍光坐在卫士马上不时回头望霍府,心里盼这对兄弟能生出几分情分。
霍仲孺送他们到巷口,望着部伍远去,才踉跄起身,脸色灰败
——他知道,往后霍家的命脉,就全攥在霍去病手里。
次日。
苏礼持文书入见霍仲孺,双手递上:
“霍公,平阳城南一顷良田已妥置——西临沣水,东接官道,土沃宜种粟麦,县府田籍已注‘霍氏’,依民田之制收税,此为田籍副本,还请收好。”
霍仲孺接牒细看,连连颔首:
“苏掾办事,某自然信得过。”
忽脸色窘迫,搓手道
“只是…小光识字慢,性子闷,见生人就怕,恐在将军身边冲撞贵人,配不上这般费心培养啊。”
苏礼眸色微沉,直言:
“霍公此言差矣。十一岁已是半大孩童,多见场面未必不能成才。昔年霍公在平阳侯府为监工时,可曾想过,日后会有一位骠骑将军之子?”
霍仲孺脸颊微红,嗫嚅道:
“小光在乡下野惯了,不懂长安礼仪,若来日冲撞将军,或是触怒宫中贵人,反倒不美。不若让他回乡,某亲自管教,做个安分农户便好。”
“霍公慎言!”
苏礼语气一凛
“如今你是骠骑将军之父,言行当有分寸,莫出短视之言。将军盼霍光成才,一则可帮衬霍家,二则能稳固宗族根基
——你若执意误解,恐非霍家之福。”
霍仲孺被其气势震慑,慌忙躬身:
“是某失言,自当谨言慎行。”
“该说之话则说,不该说之话莫提,少言方少错。”
“某记住了!绝不提旧事,不生怨怼。”
苏礼缓了语气。
“日后某会照拂霍光,霍公若思念,可寄书简。只是书简需先交县府邮驿署誊抄副本,再行转递
——前提是,你安分度日,不扰将军军务。”
“某不敢不从命!”
霍仲儒知他语带警告,不敢不应。
苏礼抬眼望日头西斜,叮嘱道:
“地契请妥善收好。家仆名籍已在县府档案库备案,日后便是霍家私奴
——三名皆良家出身,两男懂耕作护院,一女善洒扫炊煮,此刻正在院外候命,你稍后分派差事即可。”
霍仲孺送苏礼至院外,笑道:
“过几日,某便送些平阳粟米去军营,给将军补养身子。”
苏礼摆手拒绝:
“霍公切记,你乃骠骑将军之父,莫让将军在军中还为家事分心。”
说罢驻足,目视霍仲孺,沉声问
“霍公,某有一问——你可认识赵桑氏?”
霍仲孺骤出冷汗,猛地抬头,对上苏礼目光
——那眼神…
竟与昔年之人那般相似。
他慌忙垂首,语声发颤:
“识…识得。”
苏礼微哂:
“某此生,竟未得见君与赵桑氏共处之景。”
言罢转身即去。
霍仲孺浑身战栗,望着苏礼身影没入巷角,才缓缓直腰,手心汗湿,将地契木牍浸得发潮。
他垂眸见木牍上‘霍氏’注记,又抬首望向军营方向,眉头紧蹙
一转头,见妻子红着眼圈站在门内,狠狠瞪着他,上前就往他胳膊上掐了一把。
“你怎不跟将军争?光儿那么小…”
霍仲孺‘嘶’地抽了口凉气,脸色铁青,往后缩了缩,没敢作声
——他哪敢争?
苏礼句句拿宗法压他,族老又站在将军那边,争了,只会落个‘不识好歹’的名声。
她转身走进府门,霍君嫄看了眼阿父,不敢多言,随母进去。
霍仲孺佝偻着背,被家仆扶着往里走。
“霍家往后怕是要在平阳横着走了,听闻那骠骑将军如今可是陛下最看重的。”
“可不是嘛,我瞧着,还有家仆,这福气谁不羡慕!”
霍仲孺听见邻里这闲言碎语,皱眉,让家仆忙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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