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丛踏进卫府大门,卫青便对卫士扬手:
“传李曹掾。”
赵丛攥紧布囊跟随其后,去病在他身后小声道:
“莫慌!”
赵丛忙点头,跟随二人入屋
——案上堆着半人高的竹简,墙上悬着幅巨大的舆图,看得他眼都直了。
卫青主位坐稳后,指墙角的空案:
“抄录时,你便用那张案。往后你便就是书佐。”
他拿起案上一卷木牍:
“你每日役事就三样,李曹掾会告知你如何做,不该问的莫问,这是规矩,记牢了。”
赵丛慌忙点头:
“喏,末佐省之。”
文书院李曹掾进来,手里捧着笔墨木牍,对卫青躬身行礼。
卫青对他道:
“这是赵丛,往后便是书佐,你安排住处——再给他两匹细布,做身像样的衣裳。”
“喏,将军。”
李曹掾转向赵丛,平和道:
“随我来。”
赵丛飞快瞧了眼卫青,见其正翻简牍,忙退出。
至门口时,差点绊倒,他忙稳住身子,快步跟上。
去病在旁瞧见笑了
——这憨子到卫府,倒比在侯府更拘谨。
瞥见舅父嘴角噙笑,便知,舅父许是瞧上憨子的憨直。
赵丛随李曹掾来到书舍。
入屋后,瞧着有三张木床,墙角立着竹简架。
“往后唤我李曹掾便是。我带你几日便熟了。”
李曹掾指向其中一张木榻:
“你的位,床底有木盒,私物、木牍,都锁里头;抄毕公文、待用竹简,就放侧架,按日次码齐,查检时便当。”
顿了顿,他语气沉沉:
“每日卯时来我处报备,若将军无吩咐,便回文书房抄书。府中役事冗繁,莫要偷懒。”
赵丛连忙点头,躬身如弓:
“喏,末佐省之,多谢李曹掾指点!”
李曹掾走后,屋内静了。
赵丛这才瞧见旁侧木榻齐整,看来有同舍,但此刻不在。
他至木榻旁,解布囊,拿出衣物,叠好压枕,往榻沿坐了坐。
屋内静极,能听见窗外蝉鸣。
赵丛理了理衣襟,随后转身出去。
看着卫府忙碌的家仆,自己以后要尽心做事,莫辜负卫将军和苏礼给的机会,大步朝着文书院走去。
...
赵丛蹲在文书院的炭盆边,烤着手
——这是他入府已二载冬。
这几年期间,去病每每来卫府,或欢天喜地,或愁眉不展。
问去病其缘由,方知他在陈府偶尔会顶撞陈掌,去病烦躁时,把赵丛当苏礼,让他想计策。
赵丛懦弱,哪敢出计策。只搓着手劝:
“小郎莫气,陈詹事许是怕小郎荒了学问
——你爱骑射,往后得空还能去校场练,也不耽误。”
“陈詹事总催我抄书,可我只爱骑射
——他非我生父,倒偏要端出严父的架子来。”
赵丛看他气愤,只能宽慰。
后来,他索性时常来卫府,寻卫广兄、卫步兄玩闹。
十几日才回陈府一次。
这日去病前往陈府,刚进内院,家吏便迎来,躬身道:
“卫小郎来了?夫人这几日精神颇佳,还问小吏,你何时归府呢。”
去病未言,见卫少儿坐在廊下缝衣。
他忙上前叩拜。
“母”
“快起,地上凉。”
卫少儿放下针线,伸手把他拉起来。
去病在她身旁坐下,把蜜水递过去:
“儿之前去侯府,母嘱儿照看玉儿,已去瞧过。瞧着清减些,气色倒还好,不似去年那般总咳嗽了。”
“清减便是熬得狠了,织室的役事,天不亮就得上工,夜里还得赶活,膏烛熏得人眼都花。”
她顿了顿,把锦袍往竹筐里一放
“对了,苏礼呢?还在书室抄书?”
“苏礼还在侯府,舅父原想让他跟去卫府,他说要留下照看玉儿。”
去病往前凑了凑
“倒是他举荐了赵丛,舅父瞧着实诚,已为他除籍,如今在卫府做书佐,专管缮写文书。”
卫少儿捏着针线叹了口气:
“说起来,赵桑当年有主家赏赐的余财在我这儿——那时恐被石夯搜去,这些年未寻机给他俩。”
去病眼亮,身子往前倾:
“母,不如让玉儿来陈府织室做活?这里的老织工性善,亦教她织花锦,等学会手艺,归侯府总不至苛待。”
卫少儿抬眼看向他,手指绕着线头转半圈:
“你倒替她想得周全——你对她这般上心,莫非别有他意?”
去病脸忽红,身子往后缩:
“母勿戏言!儿只当她是亲妹看待,再说,儿是顾念幼时情分。”
他瞥卫少儿一眼,又补句:
“母,昔日我不懂事,然卫府织室侍女苕华,性子温和,我瞧着属意。母...等我长些,可否与舅商,赐她于我?”
卫少儿手里的针顿了顿,抬眼瞅着他,忽笑:
“苕华是个好女子,但婚事得由长辈允准,哪能你说定就定。待我同你舅商议后,再言其他。”
她把针线放入竹筐里
“至于玉儿
——我明日就让人去侯府说,把她暂调来。只是脱籍的事急不得,侯府那边要打点,官府也要循规程,得一步一步来。”
去病紧绷的肩膀松下来,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能让她来陈府就好,除籍的事,慢慢等机会便是。毕竟还有苏礼,不急!”
卫少儿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撩开他额前的碎发:
“赵桑的钱,等玉儿来,我亲手交她,也算了桩心事。你今日便莫出府了。”
去病点头,拱手先行告退。卫少儿唤家史,道:
“去卫府给卫将军递话
——那名苕华的侍女,年已及笄,让卫将军寻婚配,妆奁我来备,绫罗、箱笼皆按常例备之,尽早办了。”
家史迟疑开口:
“夫人是怕…郎君心思不定,耽误正事?”
“去病心思纯良。”
卫少儿打断他,语气一沉
“他如今该盯着的是军营的文书,而非儿女情长,莫让此事分他心神,你且让将军知晓是我之意,他会安排。”
家史连忙应声:
“是,夫人。”
卫少儿又说:
“你先去侯府,说陈府织室近来有宫里花锦役事,缺人手,想从侯府暂调十个织婢,暂借一年。记住,务必提一句,苏玉要在列。”
家史躬身应了,又问:
“只是侯府织室向来紧俏,若侯府推托不肯呢?”
“你便明说,是陈府要借人,私下再透个话,言苏玉是我旧识之女,想照拂一二。侯府辨得轻重,断不会为个婢女得罪卫陈两家。”
侯府秦家令接到暂调时,正对着织室名册核对人数。听厮役把话传完,他手指在名册边缘敲了敲,抬头对身边陈家史道:
“陈夫人开口,岂有不依之理?去织室传话,挑九个手脚麻利的,将苏玉列入,明日便去陈府。”
旁边的陈家史凑过来,指着名册上二字:
“秦家令,这苏玉笨手笨脚的,连织机都摸不利索,去了陈府要是做坏花锦,岂不是给侯府丢人?”
秦家令斜睨了他一眼:
“丢不丢人是小事,得罪陈府才是大事,陈府织室的花锦是要供宫里的,开口借人,是给侯府脸面,你当是寻常事?”
他拿起笔,在苏玉的名字上圈了个圈:
“陈夫人既点名要照顾旧人,岂容说拒便拒?再说,不过暂借一年,能出何岔子?”
笔锋一顿,他沉声道:
“就这么定,勿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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