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坊市的喧嚣早已散去，只余下零星的灯火在寒风中摇曳。周淮的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穿梭在狭窄、潮湿的巷道之中。他换上了一件毫不起眼的灰色斗篷，兜帽压低，遮住了大半面容，气息也以《蕴神诀》中记载的秘术收敛到了极致，如同一个炼气期的底层散修。
体内的伤势尚未痊愈，每一次快速移动，经脉都会传来隐约的刺痛，但他必须来。那块源自寒水涧的灵石如同一个烙印，将线索指向了水云峰，指向了那位吴长老。但这还不够，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需要知道更多细节，才能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黑市，这个游走于宗门规则边缘的灰色地带，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能获取到这类隐秘信息的地方。
凭借着上次的记忆和特殊的标记，他在一处看似废弃的院落墙角，找到了那个极其隐蔽的入口——一个被幻阵掩盖、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阶梯。阴冷、潮湿、混杂着霉味和某种奇异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
阶梯尽头，依旧是那片昏暗、压抑的地下空间。零星的摊位散布在宽阔的洞穴各处，摊主大多笼罩在黑袍或斗篷之中，沉默寡言，偶尔有低沉的交谈声在阴影中响起，旋即又迅速沉寂。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来路不明物品散发出的驳杂灵气，以及一种心照不宣的警惕氛围。
周淮没有浪费时间闲逛，他径直走向记忆中的那个角落。上次为他提供吴长老模糊信息的情报贩子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形更加瘦小、几乎完全蜷缩在宽大黑袍里的身影，面前只摆着几块看不出用途的残破骨片。
周淮走到摊位前，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在摊位的石台上，以特定的节奏，轻轻敲击了三下。这是黑市中寻求特定情报的暗号。
那瘦小身影微微动了一下，兜帽下两点幽绿的光芒亮起，如同黑夜中的兽瞳，扫过周淮。一个沙哑、干涩，仿佛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审视：“生面孔？求什么？”
周淮没有废话，直接从斗篷下取出一个小布袋，推到对方面前。袋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五十块莹润的下品灵石，灵气盎然。这几乎是他目前能动用的近半流动资金。
“两条消息。”周淮压低声音，改变了自己原本的声线，使其听起来更加低沉沙哑，“第一，‘寒水涧’灵矿，近三个月内，所有异常动向，尤其是未经登记、流向不明的精品灵石。”
他顿了顿，观察着对方的反应，继续道：“第二，水云峰吴长老，近期所有对外接触记录，重点是与‘暗影楼’或可能雇佣杀手渠道的关联，以及其名下资源异常调动的具体去向。”
那两点幽绿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评估着信息的价值与风险。摊主伸出枯瘦、布满褶皱如同老树皮般的手，将灵石袋迅速收起，沉吟了片刻，那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寒水涧……近半年产出不稳，有三批共计约两百块未标记的精品原石，未入执事堂账册。去向……指向水云峰内部几位执事，最终线索，模糊指向吴长老名下的一处别院。”
周淮心中一动，果然！内部人员监守自盗！
“吴长老……”摊主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对外接触频繁，尤其与北面‘黑沼坊’的几个地下商会。资源方面，三个月内，其名下贡献点及灵石支出，超出其俸禄与正常收益三成以上，主要用于采购一批……炼制‘转魂丹’的辅药，以及，支付给一个名为‘影梭’的中间组织一笔巨额灵石。‘影梭’……据传是‘暗影楼’在外围的接引点之一。”
转魂丹！影梭！
周淮瞳孔微缩。转魂丹是某种禁忌丹药，吴长老大量采购其辅药意欲何为？而“影梭”与暗影楼的关联，几乎将雇佣杀手的链条补上了最关键的一环！
“可有实证？”周淮追问，心脏微微加速跳动。
摊主兜帽下的幽光瞥了他一眼，带着一丝嘲弄：“客官，这里是黑市，不是刑律堂。消息来源不可说，真伪自行判断。这些线索，值这个价。”
周淮沉默。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黑市情报本就真伪难辨，更多是提供方向和可能性。但寒水涧原石的内部流向，吴长老异常的资源和与“影梭”的资金往来，这些线索相互印证，已然在他心中勾勒出了一幅清晰的图景。
“最后一个问题，”周淮压下心中的波澜，声音依旧平稳，“吴长老与刑律堂哪位副堂主关系密切？”
摊主似乎愣了一下，幽绿的光芒审视着周淮，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数息后，他才缓缓吐出两个字：“高岳。”
高副堂主！
周淮记下了这个名字。刑律堂副堂主，位高权重，若真与吴长老勾结，那他在宗门内的处境将更加险恶。
“消息已尽，客官请便。”摊主说完，便重新蜷缩起来，仿佛化作了一块没有生息的石头，不再理会周淮。
周淮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也不停留，转身便沿着来路迅速离开。走出黑市入口，重新呼吸到外面清冷的空气，他才感觉那股地下空间的压抑感稍稍散去。
他快步穿行在无人的巷道中，脑海中飞速整合着刚刚获得的信息。
寒水涧内部盗取精品原石 → 作为资金或报酬的一部分？
吴长老异常资源消耗→ 部分用于采购禁忌丹药辅料，部分用于支付“影梭”？
“影梭”作为中间人→ 联系暗影楼，雇佣筑基后期杀手？
吴长老与刑律堂高岳副堂主私交甚密→ 提供内部庇护，压制可能的事后调查？
一条条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谋杀周淮”这个动机串联起来，形成了一条看似完整、逻辑清晰的链条！
虽然没有铁证，但所有的指向都无比明确。
水云峰，吴长老，就是幕后主使！
周淮停下脚步，靠在一处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兜帽下的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杀意在其中凝聚、翻涌。
确认了敌人，并没有让他感到轻松，反而感到了更深的压力。
吴长老身为水云峰实权人物，本身修为至少是筑基大圆满，甚至可能更高。其背后是盘根错节的水云峰势力，更与刑律堂副堂主有所牵连。而他，只是一个初入筑基后期、看似毫无根基的弟子。
实力的差距，势力的悬殊，如同天堑。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黑市之行，让他看清了敌人，也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绝境。
不能再留在宗门了。
这里看似安全，实则危机四伏。吴长老此次暗杀失败，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出手，只会更加狠辣、更加难以防范。留在宗门，如同困兽，迟早会被对方找到机会。
必须离开！尽快离开！
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足够合理、不会引起怀疑的离开宗门的理由。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北方。
顾知白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北冥风波将起，或许那里，才是你真正该去的地方。”
北冥……
危险，未知，但同样，可能蕴含着摆脱当前死局、乃至进一步提升实力的机遇！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他最后望了一眼内门深处，那片灯火零星、却暗流汹涌的区域，毅然转身，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
背影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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