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安动了。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将那卷圣旨往怀里一揣,脸上那副“感恩戴德”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夸张的不耐烦神情。
他一步跨出县衙大门,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和那个笑眯眯的王公公。
“吵什么吵!吵什么吵!”
他一声暴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震得离得近的百姓耳朵都嗡嗡作响。
原本山呼海啸般的“李青天”喊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解地看着台阶上那个突然变了脸的县令大人。
赵铁柱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慌忙跑上前,压低声音急道:“大人,您这是做什么?王公公还在呢……”
“滚一边去!”
李道安一把推开赵铁柱,那力道,让这个铁塔般的汉子都踉跄了几步。
他指着王公公的鼻子,脸上写满了“你是不是傻”的表情。
“你,那个谁,传旨的是吧?”
王公公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还是保持着客气:“李大人,咱家王德海……”
“我管你王德海还是王德江!”李道安不耐烦地打断他,用一种流氓地痞般无赖的口气说道,“回去告诉皇帝,这江南巡抚,谁爱当谁当去!本官,不去!”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抗旨?
李大人竟然公然抗旨?
赵铁柱吓得脸都白了,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我的老天爷,大人这是疯了吗!
王公公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寒芒,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他依然保持着微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有点冷。
“李大人,这可是天大的恩典,您……您莫不是在说笑?”
“说笑?你看我像是在跟你说笑吗?”
李道安冷笑一声,他拍了拍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七品官服,上面的补丁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让本官去江南?去那个龙潭虎穴?行啊!”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王公公面前晃了晃。
“但是,得加钱!”
“加钱?”王公公彻底懵了。
他活了五十多年,在宫里伺候过两代皇帝,传过的圣旨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见过磕头谢恩的,见过痛哭流涕的,也见过吓得尿裤子的。
可当着他的面,公然抗旨,还说要“加钱”的,这李道安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没错!”李道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和控诉。
“你们朝廷,一个月给本官发几两银子?三两五钱!还有三百文的火耗!”
“你们知道石盘县的猪肉多少钱一斤吗?三十文!我一个月的俸禄,连一百斤猪肉都买不起!”
“我为朝廷流过血,我为陛下扛过洪!现在让我去江南那个要命的地方,跟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士族斗,就给这点钱?”
“这是打发要饭的呢!”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没钱!我拿什么去办事?拿我的命去填吗?”
“本官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茶楼上,夏清月的丫鬟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瓜子都掉了一地。
“公主……他……他他他……”她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这哪里是什么青天大老爷,这分明就是个市井无赖啊!
夏清月却看得津津有味,她非但没有生气,一双美目反而越来越亮。
有趣,太有趣了。
她原以为会看到一场“忠臣蒙冤,忍辱负重”的苦情戏。
没想到,竟然是一出“当街撒泼,坐地起价”的闹剧。
这个李道安,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县衙门口,李道安的表演还在继续。
他绕着王公公走了两圈,最后停下来,伸出两根肥硕……哦不,是修长的手指,比划了一个“十”字。
“十万两!”
他斩钉截铁地喊道,声音传遍了整个广场。
“少于十万两白银的安家费,本官一步都不会离开石盘县!”
“你们要是敢逼我,我就……我就吊死在这县衙门口,让天下人都看看,你们是怎么逼死一个‘忠臣’的!”
他特意在“忠臣”两个字上加了重音,脸上充满了讽刺。
演到这里,李道安自己都快要被自己的演技感动了。
太完美了!
贪婪、无耻、威胁、撒泼,一个贪官污吏的形象,被他刻画得入木三分。
这下,你这个死太监总该生气了吧?
总该回去跟皇帝说,我李道安就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了吧?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王公公,等着对方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然而,王公公接下来的反应,却让李道安的整个世界观,都开始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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