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承佑”三个字，如同三块冰冷的巨石，重重砸在苏晏晏的心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父亲蒙冤的画面，母亲悲恸的神情，与眼前这血腥的院落、黑衣人“格杀勿论”的供词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蚀骨的寒意与滔天的恨意。
苏十三周身散发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握着厨刀的手背青筋暴起。罗承佑，这个名字同样触动了他记忆深处某些模糊而尖锐的痛点，带来一阵剧烈的、针扎似的头痛，但更多的，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汹涌的敌意。
被制住的黑衣人感受到这几乎要将他碾碎的杀意，吓得魂飞魄散，裤裆间一片湿热，竟是失禁了。
“好汉……饶……饶命……我们只是……听命行事……”他语无伦次地哀求。
苏十三强压下翻腾的杀意和头痛，冷声问道：“罗承佑派了多少人来朱仙镇？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就……就我们三个……负责暗中查探……确认目标后……再……再发信号……”黑衣人哆哆嗦嗦地回答，“信号……是……是三支响箭……”
只有三人，尚未确认，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苏晏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仇恨解决不了眼下的危机。她走到那名昏迷的黑衣人身边，确认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又看了看重伤濒死的老五，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她看向苏十三，眼神恢复了清明与坚定：“十三，此地不能再留了。”
苏十三点了点头。对方折损了人手，很快就会察觉，下一次来的，恐怕就不是这种试探的小队了。
“他们怎么办？”苏十三瞥了一眼地上的三人。
苏晏晏沉默片刻。杀了他们？她终究不是嗜杀之人，而且尸体处理起来也是麻烦。放了？无疑是放虎归山。
“捆起来，堵上嘴，藏到地窖里。”苏晏晏指了指厨房角落那个隐蔽的、用来储存蔬菜的小地窖，“是死是活，看他们的造化。我们必须在天亮前离开。”
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两人立刻动手，将三名黑衣人牢牢捆缚，用破布塞住嘴，拖进了阴冷的地窖，盖上木板，又挪过水缸压住。做完这一切，天色已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必须立刻动身！
苏晏晏回到里间，轻轻摇醒了因疲惫和惊吓而复又睡去的璎珞。
“璎珞，醒醒，我们要走了。”她柔声唤道。
璎珞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苏晏晏凝重的脸色，立刻清醒过来，小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袖，眼中满是恐惧。
“别怕，姐姐和十三哥哥带你离开这里。”苏晏晏快速帮她穿好衣服，将那个蓝布包袱仔细系在她身上。
三人迅速收拾行装。银钱、干粮、必要的衣物、以及那套“元日鱼生”的工具和崔琰的信，都被打成一个紧凑的包袱。苏十三背负大部分，苏晏晏也背了一个小的。
临行前，苏晏晏看着这处他们刚刚经营起一点烟火气的小院，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好不容易得来的片刻安宁，再次被无情地打破。
“走吧。”苏十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沉稳依旧。
苏晏晏深吸一口气，不再留恋，牵着璎珞，跟着苏十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院，融入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他们没有走官道，而是再次钻入了镇外的山林。晨露打湿了衣襟，寒气刺骨。奔波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大亮，确认身后并无追兵，三人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停下稍作休息。
璎珞又冷又饿，小脸发白，紧紧依偎着苏晏晏。苏晏晏心疼地搂着她，拿出冰冷的干粮，却难以下咽。
苏十三沉默地收集了些干柴，升起一小堆火。火光带来了温暖，也驱散了些许逃亡的凄惶。
苏晏晏看着跳跃的火苗，忽然起身，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陶罐和一小袋粟米。她将雪水倒入罐中，架在火上，又抓了几把粟米放进去。
“我们喝点热粥再走。”她轻声说道，像是在对璎珞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没有多余的食材，只是最简单的粟米粥。米粒在滚水中翻腾，渐渐开花，散发出朴素的粮食香气。这香气不如羊肉汤浓郁，不如糖油果子甜腻，却在此刻，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粥熬好了，苏晏晏先给璎珞盛了一小碗，小心地吹凉。
“璎珞，喝点热粥，身上就暖和了。”
璎珞捧着温热的陶碗，小口地喝着寡淡却暖胃的米粥，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
苏晏晏又给苏十三盛了一碗，自己也喝了一些。热流下肚，冰冷的四肢渐渐回暖，纷乱的心绪也似乎平静了许多。
喝完粥，身上有了力气，也到了必须决定下一步去向的时候。
“罗承佑的人在朱仙镇失手，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汴京周边，恐怕都不安全了。”苏晏晏看着苏十三，眉头紧锁，“崔世伯信中说，若遇危急，可往南去。可南方……我们又该去往何处？”
苏十三沉默着，用树枝拨弄着火堆。南下，是唯一的选择。但具体去向，却需斟酌。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喝粥的璎珞，忽然抬起头，小声地说道：“奶娘……奶娘说过……如果……如果找不到父王……可以……可以去泉州……找……找一个叫林……林记海货的铺子……说是……说是父王的人……”
泉州？林记海货？
苏晏晏和苏十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泉州远在东南沿海，距离汴京数千里之遥，乃是繁华的港口市舶司所在，蕃商云集。魏王府竟然在那里也有布置？
这或许是一条生路！远离汴京这是非中心，远赴海外贸易繁盛的泉州，罗承佑的势力未必能延伸得那么远！
“璎珞，你确定吗？是泉州？林记海货？”苏晏晏蹲下身，认真地问。
璎珞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眼中还带着恐惧，语气却异常肯定：“奶娘……说了好几遍……要我记住……”
苏十三沉吟道：“泉州，确实是个选择。天高皇帝远，易于藏身。只是路途遥远，关卡众多，需得万分小心。”
“再远，也比留在这里坐以待毙强。”苏晏晏下定决心，“我们就去泉州！”
目标既定，心头反而轻松了些许。虽然前路漫漫，凶险未知，但至少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熄灭火堆，掩盖痕迹。三人再次上路，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再是某个小镇，而是遥远的南方海疆。
晨光彻底驱散了黑暗，照亮了崎岖的山路。苏晏晏回头，最后望了一眼朱仙镇的方向，那里曾有她短暂的安宁与希望。
然后，她转过身，紧紧牵着璎珞的手，跟随着苏十三坚定沉稳的步伐，向着南方，向着那未知的、充满艰险却也蕴含生机的前路，毅然走去。一碗热粥的暖意支撑着他们，而远方的泉州，则成了黑暗尽头，那一点微弱的、却不容放弃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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