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尔塔9号信号”引发的后续调查，像一颗投入平静池塘的石子，在兽世联邦的情报和科研体系中荡开了一圈持续扩大的涟漪。
曜亲自挂帅，成立了一个代号为“回响”的绝密调查组。成员囊括了“天穹之眼”最顶尖的信号分析师、“铁网”计划的“哨兵”AI核心算法团队、以及从“萌芽”和“薪火”计划抽调来的、对灵能和空间理论有深度研究的学者。观察者7号通过加密数据链，提供了大量的理论支持和历史数据比对。
目标明确：不惜一切代价，解析那个微弱信号的来源、性质，并寻找更多类似信号，确定其规律。
然而，进展却如同在浓雾中摸索，缓慢而令人焦虑。
信号本身太微弱，太短暂。唯一能确定的是，它不是自然现象，带有明显的人工编码痕迹，但这种编码方式远超兽世联邦和智械联盟的已知文明体系。那37.2%的相似度更像是一个幽灵般的指引，而非确凿的证据。小芽意识光团那次微弱的脉动，也再未重现，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巧合的能量起伏。
对信号源模糊区域的深度扫描，除了那些快速消散的古老空间畸变痕迹，再无所获。回溯找到的另外三次疑似信号，记录更加残缺，几乎无法进行有效分析。
“回响”调查组夜以继日地工作，建立了复杂的信号模型，模拟了各种空间夹层、维度泄漏、时间残响等假设场景，但都无法完美解释所有观测到的特征。希望与失望如同钟摆，在调查组成员的心中来回摇晃。
就在调查陷入僵局、曜几乎要强迫自己接受“或许真的只是巧合”这个结论时，“宇宙潮汐”的警告，开始从冰冷的数据预测，变成了可疑触摸的、令人不安的现实。
第一个明确的迹象，并非来自兽世联邦，而是来自遥远的星空盟友——智械联盟。
观察者7号在一次例行远程通讯中，带来了一个压缩到极致的、标记为“紧急”的数据包。数据包的内容，是智械联盟分布在数个不同方位、距离兽世数万光年之外的遥远观测哨站，在过去三个月内传回的异常报告摘要。
报告显示，在那些距离宇宙潮汐理论“前锋”更近的边缘区域，空间的基础稳定性正在发生……“软化”。
不是大规模的撕裂或崩塌，而是一种更微妙、更渗透性的变化。
例如，在编号为“哨站-θ-117”的区域，引力常数G的瞬时测量值，在标准值上下出现了百万分之三到五的、无法用仪器误差解释的随机波动。虽然幅度极小，对于宏观物体（如行星、飞船）的运动几乎不产生影响，但对于高度依赖精密引力计算和轨道稳定的高级星际航行、深空建筑、以及某些能量操控技术来说，这种“基础规则”的轻微晃动，足以引入难以预测的系统性误差。
另一个“哨站-k-42”报告，其所在区域的真空光速（c）的局部测定值，出现了极其短暂（纳秒级）但可重复的、约百万分之一的变化。同时，该区域的宇宙微波背景辐射的“黑体谱”出现了微小的、无法用已知天体物理模型解释的畸变，仿佛空间的“热噪声”本身，被加入了某种不和谐的“杂音”。
更令人不安的是，“哨站-π-09”记录到一次罕见的“低维投影”事件：一小片原本空无一物的星域，在极短时间内，凭空“浮现”出了一些模糊的、不断变幻的几何结构和光影，这些结构不符合任何已知的物质或能量形态，也不与周围空间发生物理交互，就像投映在幕布上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短暂幻影。事件持续了约零点七秒后消失，未检测到任何能量残留。
所有这些异常，都被智械联盟的综合分析系统，归类为“宇宙潮汐前锋效应——基础物理规则与空间结构的前期扰动”。
“这不是攻击，不是灾难，而是……环境本身正在变得‘陌生’和‘不确定’。”观察者7号在通讯中解释道，“就像你们陆地上的人，习惯了坚固平整的地面行走。但如果脚下的土地开始像水床一样微微起伏、晃动，或者重力方向偶尔偏移几度，虽然暂时不会摔跤，但行走的‘规则’已经改变了。你们需要重新学习如何在这种新规则下保持平衡，甚至如何利用这些变化。”
类比很形象，但背后的含义让人不寒而栗。
如果引力常数会随机波动，那么“铁网”哨站精心计算的轨道就可能逐渐偏离，甚至互相碰撞。
如果光速出现微小变化，那么远程通讯、能量武器、乃至基于光速不变原理建立的整个现代物理学大厦，都可能出现难以察觉的裂缝。
如果低维投影或其他未知时空现象频繁出现，那么星空将不再是熟悉的星空，而可能变成充满不可预测“陷阱”和“幻象”的迷宫。
兽世联邦的科技水平还远未达到能敏锐感知和应对这种“基础规则扰动”的程度。但智械联盟的警告，像一盆冰水，浇醒了那些在相对平静中逐渐放松警惕的人。
“潮汐，真的来了。”曜在“回响”调查组与“潮汐应对计划”核心团队联席会议上，将智械联盟的报告投影在光幕上，声音沉重，“而且，比我们预想的，更早表现出对‘规则’本身的影响。我们现在感觉不到，不是因为它不存在，而是因为我们还不够‘敏感’。就像鱼感觉不到水压的缓慢变化，直到被冲到陌生的水域。”
雷焰的脸色很难看：“我们的‘铁网’节点，大部分控制系统和轨道维持算法，都基于标准物理常数。如果这些常数本身开始‘漂移’……”
“误差会累积。”观察者7号接口道，“短期内，可能只是导致个别节点轨道精度下降，通讯延迟出现微小抖动。但长期来看，如果不进行动态校准和自适应调整，整个网络的功能性衰退和意外故障率将显着上升。”
“怎么校准？”岩盾问道，“我们又不能飞到每个节点去手动调整。”
“需要给‘哨兵’AI加载实时环境监测和动态参数修正模块。”雷焰快速思考着，“让它能实时感知局部空间的基本物理参数（如引力、光速的细微变化），并据此自动调整节点的控制逻辑、推进参数、甚至武器系统的能量输出曲线。但这需要非常精密的传感技术和极其复杂的自适应算法……”
“还有能源。”灵叶补充道，“动态监测和修正本身就会消耗额外的能量。我们的节点能源本就紧张。”
问题一个接一个。潮汐带来的，不仅仅是宏观的战争威胁，更是这种无声无息、却可能从根本上瓦解他们现有技术体系的“环境恶化”。
“算法和能源问题，技术团队全力攻克。”曜拍板，“观察者7号，我们需要智械联盟在环境感知和自适应控制方面的所有非涉密技术支持。雷焰，你牵头，成立‘环境适应性技术攻关小组’，代号‘锚点’。目标：在六个月内，完成对现有‘铁网’节点控制系统的基础升级方案，并拿出第一代环境参数动态监测模块的原型。”
“是！”雷焰领命。
“另外，”曜看向灵叶和“萌芽”项目组的代表，“灵能，对空间的稳定性是否有影响？‘露’所在的生态圈，能量场非常稳定。有没有可能，灵能本身对这类基础规则的扰动，有某种‘中和’或‘稳定’作用？”
这是一个基于直觉的猜想。江婉儿笔记中提过，灵能倾向于“秩序”。而规则扰动，本质上是“秩序”的局部失衡。
灵叶眼睛一亮：“有可能！我们观察到，‘露’的生态圈内部，微观层面的能量涨落和物质循环，确实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稳定性。虽然我们还没在宏观物理常数层面进行测量，但可以立刻设计实验进行验证！如果灵能真的具有稳定局部规则的效果……”
那意义就太大了！不仅可以用于保护关键设施，甚至可能成为未来应对潮汐环境的核心技术之一！
“立刻启动相关实验，优先级提到最高。”曜指示，“实验代号：‘定风’。”
会议在紧张而务实的氛围中结束。每个人都知道，真正的考验，可能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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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个月，兽世联邦像一艘感知到前方暗流、开始紧急调整帆索和水手岗位的航船，进入了另一种节奏的忙碌。
“锚点”小组的工作遇到了预料之中的困难。制造能够精确实时监测引力常数百万分之一波动的传感器，本身就超越了兽世联邦当前的工业精度极限。最后还是观察者7号提供了一种“间接测量网络”的思路：利用分布在节点周围的一组微型探测器，通过测量它们之间激光干涉或微波相位的变化，来反推局部空间的基本物理参数。虽然精度和实时性打了折扣，但至少提供了一种可行的方案。
自适应算法的设计更是复杂到令人头疼。需要“哨兵”AI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平衡监测、计算、调整、以及维持基本功能之间的需求。算法的稳定性和安全性是重中之重，绝不能因为一个错误的修正指令，导致节点失控甚至攻击己方。
“定风”实验则带来了惊喜。在一个高度屏蔽外界干扰的实验室中，研究人员构建了一个微型的、强度可控的灵能场。然后，他们尝试用最精密的仪器，测量灵能场内部和外部，某些基本物理常数（如精细结构常数）的数值。
结果令人震惊：在灵能场强度达到某个阈值后，场内的物理常数测量值，表现出了显着高于外界环境的稳定性！外界模拟的、微小的规则扰动（通过特殊设备产生），在穿透灵能场时会被明显削弱甚至“抚平”！
虽然实验规模很小，灵能场的强度和范围都有限，但这无疑证实了曜的猜想——灵能，确实对维持局部空间的“秩序”和规则稳定，有着积极的作用！
这个发现立刻被列为最高机密。灵叶的团队开始尝试设计更大规模、更持久的“灵能稳定场”发生器，目标首先用于保护地下联合学院的核心区域、重要的生产设施，以及……“传承之厅”。
然而，就在“锚点”和“定风”项目艰难推进、希望与挑战并存之际，“宇宙潮汐”的恶意，以一种更直接、更令人不安的方式，展示在了兽世人面前。
这一次，不再是遥远的观测报告，也不是实验室里的细微变化。
是“铁网”本身，出现了问题。
最先发出警报的，是位于兽世恒星系黄道面外侧、一颗编号为“铁网-泽塔3号”的中型节点。它由一颗直径约两公里的小行星改造而成，配备了相对完善的传感器阵列和两门小口径的轨道防御炮。
按照预定程序，“泽塔3号”的“哨兵”AI子体每隔十二个标准时，会向主控中心发送一次自检报告和周边环境数据。
但这一次，报告没有按时到达。
主控中心的“启明-守望者”系统在等待了十五分钟后，发出了联络中断警报。自动重试三次，均无响应。
“泽塔3号失联。”值班军官的声音在紧急通讯频道中响起，带着压抑的紧张。
失联原因排查程序立刻启动。排除了通讯中继节点故障、太阳风爆发干扰等常见原因。远程诊断显示，“泽塔3号”的能源核心仍在运转，但外部传感器和主控系统似乎陷入了某种……混乱状态。
“尝试强制重启‘哨兵’子体。”雷焰在“锚点”小组的临时指挥中心下令。
命令发出。几分钟后，“泽塔3号”传回了一段极其混乱、充满杂波的数据流。数据流中夹杂着一些意义不明的碎片化信息：
“……空间读数异常……坐标错乱……视觉传感器捕捉到……非标准几何体……重力方向……不确定……逻辑冲突……错误……错误……”
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完全不像一个高度理性的AI应有的报告。
“它‘疯’了？”一位年轻的技术员喃喃道。
“更像是它的感知系统被严重干扰，获取了完全矛盾、无法理解的环境信息，导致逻辑核心陷入自相矛盾的死循环。”观察者7号的投影分析道，“很可能是遭遇了强烈的、局部的‘规则扰动’或‘维度干涉’事件。它的传感器‘看到’或‘测到’了不符合现有物理规则的东西，比如从不可能的角度出现的天体影像，或者同时从两个方向拉扯的引力，或者不断变幻的时空坐标……这些矛盾信息冲垮了它的认知框架。”
为了确认，主控中心派出了距离最近的一艘高速侦察艇，前往“泽塔3号”所在区域进行实地侦查。
侦察艇小心翼翼地靠近。传回的画面让指挥中心的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从外部看，“泽塔3号”所在的那片空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星光正常，小行星的轮廓清晰。
但当侦察艇的传感器对准“泽塔3号”本身时，传回的图像却出现了诡异的重影和扭曲。小行星的表面结构似乎在不断细微地变动，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面看水下的石头。更诡异的是，在不同波段的观测下，“泽塔3号”呈现出的形状和大小，竟然有细微的差别！
“空间折射率在局部区域出现了不均匀变化。”观察者7号迅速判断，“光（电磁波）穿过那片区域时，发生了不可预测的偏折和散射。‘泽塔3号’本身的传感器接收到的，就是这种经过扭曲和污染的环境信息。而它自身的结构，也可能受到了轻微的、非均匀的应力影响。”
也就是说，“泽塔3号”被困在了一片“光学迷宫”和“物理参数乱流”之中。它“看”到的世界是扭曲破碎的，它“感受”到的力量是混乱矛盾的。一个依靠精确数据和逻辑运行的AI，在这种环境下，不“疯”才怪。
“能把它弄出来吗？”曜问。
“很难。”雷焰摇头，“强行拖拽，可能会因为它自身感知的混乱而导致剧烈反抗，甚至自毁。而且，我们也不清楚那片区域的空间畸变是否会对我们的飞船产生类似影响。”
“那就……暂时隔离。”曜做出了艰难的决定，“标记该区域为‘潮汐异常区-01’，危险等级暂定‘橙色’。所有‘铁网’节点和航行器，绕行该区域，安全距离至少保持……五十万公里。‘泽塔3号’……持续监控，记录其状态变化，尝试间歇性发送简化复位指令，但不要冒险靠近。”
第一个牺牲品，出现了。
不是毁于战火，而是被“潮汐”引发的、诡异的空间环境变化，无声无息地夺去了“理智”和功能。
这比一场直截了当的战斗，更让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因为它意味着，敌人不再是看得见的舰队和孢子，而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宇宙本身，正在变得陌生而充满敌意。
“泽塔3号”事件，像一声尖锐的哨响，彻底吹散了兽世联邦内部最后一丝“或许潮汐影响还很遥远”的侥幸心理。
潮汐前锋的涟漪，已经真实地拍打在了他们的“篱笆”上。
并且，留下了第一道歪斜的、令人不安的刻痕。
真正的动荡时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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