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介入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看似平静的校园里激起了层层扩散的涟漪。尽管初步调查方向指向了沈寒川复杂的社会关系和债务问题，但作为最后被确认与失踪者有过接触的人，沈清莲不可避免地进入了警方的视线。问询，比她预想中来得更快。
第二天上午课间操时间，班主任李老师面色凝重地将沈清莲从教室里叫了出来，在走廊尽头，两位穿着便装、但气质干练的民警正在等候。其中一位年长些，约莫四十岁，眼神锐利而沉稳，自称姓王；另一位年轻些，负责记录。
“沈清莲同学，不要紧张，只是例行了解一些情况。” 王警官语气平和，但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仔细地扫过沈清莲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沈清莲的心脏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但她的脸上却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紧张和一丝茫然。她轻轻点了点头，双手下意识地捏紧了校服的衣角，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被突发事件吓到的普通高中生。
他们被带到了教学楼一间空闲的会议室。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无形压力。
“坐吧。” 王警官示意沈清莲坐在对面，年轻警官打开了记录本。
清莲依言坐下，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微微蜷缩的手指上。她能感觉到两道审视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脑海中预演了无数遍的“剧本”迅速过了一遍。恐惧是真实的，但恐惧之下，是更加冰冷的清醒和决绝。
“沈清莲同学，我们了解到，在上周四，也就是沈寒川先生失踪那天傍晚，有人看到你和他在一起，离开了学校附近，是吗？” 王警官开门见山，语气依旧平稳，但问题却直指核心。
来了。沈清莲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被触及敏感话题的慌乱和……屈辱？她轻轻咬了下嘴唇，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嗯。”
“能具体说说那天傍晚的情况吗？你们去了哪里？谈了些什么？最后是什么时候分开的？” 王警官的问题接连抛出，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压迫感。
清莲沉默了几秒钟，仿佛在回忆，又像是在积攒勇气。然后，她开始叙述，语速缓慢，偶尔有细微的停顿，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耻感：
“那天……放学后，沈叔叔……就是沈星河的父亲，在学校门口等我。” 她避免使用“沈寒川”这个称呼，而是用了更显疏远和带有辈分感的“沈叔叔”，以及点明他与沈星河的关系，潜意识里引导对方联想家庭矛盾。
“他……他说有事要跟我谈谈。关于……关于我和沈星河同学……走得太近的事。” 她说到这里，声音更低了一些，脸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他说……说我们年纪小，不应该……早恋，影响学习……还说……说我配不上他儿子……” 最后几个字，带着明显的哽咽和委屈。
王警官和记录的青年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动机，符合一个控制欲强、对儿子期望高的父亲形象，也符合他们初步调查中了解的沈寒川的性格侧面。
“然后呢？他带你去哪里谈的？” 王警官追问，目光如炬。
“他……他开车，带我去了……城西那边，一个好像废弃了很久的工地。” 清莲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那里很偏，没什么人。他说……在那里说话……方便。”
“在工地那里，发生了什么？” 王警官的身体微微前倾，捕捉着她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他……他很生气。” 清莲的眼中适时地涌上一层水汽，但强忍着没有掉下来，“骂了我很久……说很难听的话……说我……不知廉耻……勾引……勾引他儿子……” 她的肩膀微微发抖，仿佛不堪重负，“我……我很害怕，就一直哭，求他放过我，说我以后会离沈星河远点……”
“他有没有对你……动手？” 王警官突然插问，语气严肃，这是一个关键的试探。如果存在暴力行为，动机和案件性质可能会发生变化。
清莲猛地摇头，眼泪终于滑落下来，但她迅速用手背擦掉，表现出一种倔强和隐忍：“没有！他没有打我……就是……就是说话很难听，眼神……很吓人。” 她巧妙地避开了真实的肢体冲突，只强调了语言暴力和氛围恐怖，这既符合“警告”的设定，又避免了节外生枝，引发对自身伤势的检查要求。
“后来呢？你们什么时候分开的？怎么分开的？” 王警官继续追问，不放过任何时间节点。
“他……他说够了，警告我记住他的话，然后就……就让我下车，自己走了。” 清莲抬起头，眼中带着真实的恐惧，“我当时吓坏了，就在那个工地附近……一个人哭了很久，然后才……才走回家的。天都快黑了。”
“他开车走的？往哪个方向？” 年轻警官记录着，抬头问了一句。
“我……我没看清。” 清莲茫然地摇摇头，眼神有些涣散，仿佛还沉浸在当时的恐惧中，“我当时很乱，很害怕，没注意……他车子开得很快，一下就没了。”
“你最后看到他时，他有什么异常吗？比如，情绪特别激动？或者接了奇怪的电话？” 王警官试图寻找其他线索。
“没有……他就是很生气……一直都很生气。” 清莲肯定地说，将沈寒川的“失踪”原因牢牢锁定在“愤怒离开”这个模糊的节点上，切断了从自己这里延伸出去的其他可能性。
问询持续了将近半小时。王警官的问题细致而富有技巧，时而重复询问细节，时而突然插入看似无关的问题，试图打乱她的阵脚，寻找破绽。
“你回到家大概几点？”
“你平时和沈寒川接触多吗？”
“除了这次，他以前有没有因为沈星河的事找过你？”
“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沈星河知道他父亲找你吗？”
面对这些问题，清莲始终保持着那种带着恐惧、委屈和一丝叛逆的少女姿态。回答基本围绕“早恋被警告”这个核心，细节清晰且前后一致，对于可能涉及评价或引申的问题，则用“不清楚”、“很少接触”、“他很凶”等简单、主观且不易证伪的回答带过。她偶尔会因为“回忆”而露出痛苦的神色，或者因为“委屈”而声音哽咽，演技浑然天成。
在整个过程中，她的肢体语言也经过了精心设计：微微蜷缩的身体表示不安，绞紧的手指显示内心的紧张和挣扎，偶尔与警官对视时迅速躲闪的眼神体现了恐惧，而说到关键处滑落的眼泪则增加了真实感。她甚至在一个看似不经意的时候，轻轻搓了搓自己的手腕——那是那天晚上被沈寒川用力攥过的地方，虽然淤青已经很淡，但这个细微的动作，或许能潜意识地暗示她曾遭受过粗暴对待，进一步佐证她的“恐惧”。
王警官锐利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但渐渐地，他眼神中的审视意味淡了一些。这个女孩的表现，和一个被长辈严厉警告、受到惊吓的高中生并无二致。她的说辞，与沈寒川可能因愤怒而驾车离开、随后遭遇不测的推测方向是吻合的。暂时，没有发现明显的逻辑漏洞或撒谎的迹象。
“好了，沈清莲同学，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谢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王警官合上了记录本，语气缓和下来，“如果想起什么其他的细节，随时可以通过学校联系我们。”
清莲如释重负般地点点头，小声说：“好的，警察叔叔。” 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走出会议室，重新沐浴在走廊的阳光下的那一刻，清莲才感觉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刚才那半小时，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每一步都惊心动魄。但她成功了。她成功地扮演了一个无辜的、受惊吓的受害者角色，成功地将警方的视线引导向了“沈寒川因愤怒独自离开”这个模糊而充满各种可能性的方向上。
她快步走向洗手间，关上门，反锁。背靠着冰冷的隔板，她才允许自己剧烈地喘息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她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不断拍打脸颊，试图驱散那过度紧张后的眩晕感。镜子里，她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里面没有泪水，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冷静和……一丝冰冷的得意。
第一关，算是勉强过去了。但她也知道，警方不会轻易放弃。这只是开始。接下来，他们一定会去询问沈星河。星河……他能扛得住吗？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又揪紧了。但她迅速甩了甩头，将担忧压下去。现在，她必须相信星河，也必须相信他们之间那种用罪恶浇筑的、畸形的默契。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表情，重新变回那个沉默、略带忧郁的普通女学生，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睛，知道更严峻的考验，或许还在后面。但她已经踏出了这最关键的第一步，没有回头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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