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各羌部在大唐与吐蕃之间鼠首两端，我可以理解。”
“你不跟我说实话，对募兵推三阻四，我也可以理解。”
李固叹了口气：“但你事情败露之后，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灭口，这让我很不理解。”
“就算我那数百部曲都是泥捏的，你成功把我们杀了，可朝廷旋即就要发大兵将你们剿灭，那又何苦来哉？”
老头儿恨声道：“你们走后回朝廷邀功请赏，不一样发大兵把我们剿灭？不如先宰几个赚个够本！”
看其声色俱厉的样子，哪还有白日里一口一个“丞相徒弟”的亲热劲儿？
汉羌虽同源，但如今唐羌互信却极为薄弱。
此时的杨钊浑身是血地躺在角落里抽搐。
鲜于仲通大概是没那胆子坑害李固。
但这失察之罪却是怎么也逃不了。
李固叹了口气：“酒宴上的吃喝都没有问题，说明我等此来并不在你的计划中，而你却连等我们走后再去给吐蕃报信的耐心都没有。”
他语带玩味地分析道：“这说明你高原那边的主子可能在策划一场大事，而且发动之期就在近日，某突然来此征募兵卒，极有可能会影响其计划，故此你只能假意盛情款待，混淆我等视听，但背地里却是一刻也不敢耽误，必须立马将此消息传递出去。”
这一通分析抽丝剥茧，将白狗羌族长的谋算一一道出。
“你如果是个汉子，就给个痛快，明日就可拿我的头颅去请赏了！”
竟是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
李固语带蛊惑道：“如果本将宽恕于你呢？”
“汉人大官儿只会欺压羌人，还能如此好心？”
老族长显然不信。
李固摊摊手：“你看，我只想做个好人，来你处征发几个儿郎，有这么难吗？”
“不治我之罪过？”
“不光如此，本将还要送老族长一份大礼。”
李固幽幽道：“如果咱们寨子突然多出一口盐井，不知羌蛮子弟愿为某征战否？”
此言一出，白狗羌族长嘴唇控制不住地猛烈颤抖。
盐井？！
别说是他，就连其白狗国国主做梦都不敢想这种美事儿。
羌地苦盐久矣。
蜀地产盐，却对羌地限运，以此羁縻诸部落。
别说李固今日拿来的雪白精盐，就是如石头般大的粗盐，比之汉地都是百倍的价格。
羌族子弟辛辛苦苦一年所得，全都被汉族盐贩子给剥削个干净。
吐蕃也产盐，价格却也并不便宜到哪去。
且味道奇苦无比。
高原多盐湖，植被却稀少。
产精盐所需之“煎煮法”，在吐蕃根本行不通！
一缺燃料。
而且高原炭火连八百度都到不了（大气压强小），远达不到一千二百度的最低煎煮要求。
二缺原料。
盐湖之卤水浓度比之地下盐井经过地热蒸发过的浓度低上好几倍！
三缺容器。
煎煮法须丈许平整大铁盘装盛卤水，吐蕃根本没这资源跟技术冶炼此物。
赞普将国内优先资源全都砸到军事上了，甚至由此而被逼出了“冷锻法”，这才能勉强与唐军甲胄兵器没有拉开代差。
消除盐巴苦味的“淋卤法”更是想都不要想。
晒盐法？
因纬度问题，高原只有极少数地方日照长度能满足条件，至于大面积的平坦场地？
算了吧，没法玩儿！
那就只能苦一苦嘴巴了。
吐蕃人惯用的办法是以盐湖卤水浸泡木头，然后再将其碳化。
然后用工具将碳层表面的“盐霜”刮取。
因此得名“碳取法”。
就这么黑不溜秋的玩意儿，李固想想都反胃！
可就是这种玩意儿，羌藏两族吃了不知多少年。
如果白狗羌能有一眼盐井。
此处可不缺薪柴！
既然最具有技术含量的“打盐井”都愿意给了，盐盘跟淋卤就更不在话下。
不光如此。
有了此井，羌地不光摆脱唐蕃两强的剥削，甚至还能将此盐返销高原，为白狗羌带来巨大的利益，而本寨甚至能成为诸羌之首！
这样的诱惑谁能抵挡？
“可当年诸葛丞相都没能在此地打出盐矿啊！”
老族长颓然道。
羁縻州边民手中不是没有掌握盐井。
比如南中之地就有十数口，分别被各大族占据，都是其本部核心资产。
这些基本都是前汉所留。
也就是说，能轻易打出盐矿的地方早就有盐井了。
而没有盐井的，多半是没有盐矿。
可李固却笑道：“别人打不出，不代表本将打不出。”
动过迁居成都念头的他，曾经对当地的人文地理有过深入研究。
整个大四川盆地在太古时代曾是一片汪洋。
大量矿物质沉积才形成了海量地下盐矿。
也就是说，整个剑南道地底下基本都能打出高浓度卤水。
只是深浅的区别而已。
他从严正海那里得知，前汉的盐井钻探技术只能深入地下十数丈，而今朝已经可达一两百丈。
李固嘴角微微翘起。
就算这个技术深度还不够，他还有大杀器可进一步提升盐井深度，实现得好的话，甚至可突破四百丈大关！
这是突破一般基岩的深度了，在四川盆地，没道理打不出盐矿。
话说到此处，老族长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渴望了。
“如果此事能成，丞相徒弟想要什么？”
李固沉声道：“我要羌地的忠诚！”
在长安出发前，他就深深明白，不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今后也只能被人揉扁捏圆。
而以盐换兵就是第一步。
唐初用均田加府兵的模式横扫天下。
汉地良家子为了永业田所爆发出的战斗力，让天下万族胆寒！
李固现在就是要“以盐代田”，用每年此盐井出产的精盐额度化为“盐引”分配给羌族子弟，让其成为独属于他的“羌地良家子”！
他倒要看看，都是口中吃食。
百味之首的威力，到底比关中粟米能逊色几分！
这白狗羌大寨，也将升格为羌族盐兵的第一个“折冲府”，勾连百羌。
“怕是你们大官不允。”
老族长说出他心中最后一点疑虑。
李固笑道：“这事儿你不用操心，官面文章由我来做。”
此策他其实筹谋良久，但一些关键之处之前却是没有理清。
如今这老家伙的投敌之举，在阴错阳差间，倒是将他的想法促成了。
这里盐井的事情刚开始肯定是要保密。
后面就算暴露了也没甚所谓。
南中几乎所有盐井也被各族掌握，可那又怎样？
称臣纳表管大唐叫爸爸就行了。
大不了内附。
可那就不知是多少年后。
李固早就将各羌价值利用了干净，也无甚所谓了。
“老族长，考虑清楚了吗？是要对我献出忠诚，一跃成为百羌之首；还是背上通敌罪名，全寨化为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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