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一身酒气。
史思明面色不虞。
许是刚才的“结交”活动，受了不少白眼。
李固起身道：“两位义兄，这就是我李家大兄，千牛备身李延宠。”
三人六目相对。
空气瞬间凝固。
最后还是安禄山率先打破尴尬。
“哇哈哈~原来是延宠贤弟，你不会怪我们拐了你家二郎吧？”
粗豪的笑声，皱成褶子的面皮。
任谁也不会冷语相向。
李延宠微微拱手：“你们助他斩杀李诗，消了我心中一恨，叫几声义兄也不为过。”
史思明见他稳坐钓鱼台，似是不将其二人放在眼里，心中无名之火大盛。
刚才被高官显贵无视也就罢了。
可你李延宠是什么东西？
也敢如此拿大？
“可惜再见之日，也许就不是推杯换盏，而是刀光剑影了。”
千牛卫负责贴身保护皇帝，消息最是灵通不过。
李固延英殿面圣的结果，李延宠第一时间便已收到消息。
可安史二将无此便利，更是不知刚才李家兄弟二人正因爵位继承之事险生嫌隙。
此言一出，无异于将李延宠视为反叛奴酋。
安禄山出声喝止：“窣干不可！还不向李备身赔罪？！”
史思明脸色铁青，讷讷不言。
李延宠也不起身，只是一脸玩味之色盯着二人。
千牛备身无品无级，比“讨击正副使”差了十万八千里。
可他依然有骄傲的资本。
这千牛卫可是京兆士族子弟镀金的地方。
未来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
连李林甫都是出身于此。
小小边鄙蕃将也敢造次？！
就算抛开未来奚族汗王的身份不谈，如今的李延宠也自认能轻松碾压他二人。
李固无奈，只能团团下拜道：“大兄，二位义兄，给固几分薄面，不要再做这口舌之争了。”
“我先干为敬！”
他捧起盛酒冰鉴。
吨吨吨~
就是数斤黄汤下肚。
刚得了幼弟承诺，李延宠抹不开面皮，只得起身道：“无妨，大家同殿为臣，是不该伤了和气。”
史思明就坡下驴，叉手还礼：“是我鲁莽了！甘愿受罚。”
可案上美酒都进了李固肚皮，他逡巡四顾，又是一通尴尬。
“将我这里的拿去，咱们柳城人，错了就认罚，不失英雄豪气！”
李固强忍腹部饱胀，循着声音望去。
刀眉环眼，高鼻薄唇。
是太子左清道率李光弼。
原来他一直在关注这边的动静。
也是。
他柳城李氏，不光跟安史二将同出一地。
其父李楷洛也曾因讨伐契奚两部失败而坐罪去职。
这边两位“奚族储君”，两个幽州大将，都跟他家族命运息息相关。
如今又逢东北边疆局势骤变。
他不留心才怪了。
“李率府，不如来此与我等共饮？”
李固坦诚相邀，但也没指望对方答应。
毕竟他们家已被大唐上流接纳。
关注归关注。
没必要跟他们掺和在一起。
“也好。”
可谁知李光弼毫不墨迹，拎着冰鉴应声而来。
他的加入让此处气氛彻底反转。
太子左清道率，四品上的高官。
不光品级比安禄山几人高出一截。
关键是这位置前途远大。
太子十率，隶属东宫。
是未来大唐皇帝边镇节帅的储备人选。
王忠嗣的父亲王海宾就是当年李隆基的太子右卫率。
而李延宠的千牛备身，反倒是走文臣的路子，没什么可比性。
几盏美酒下肚。
李延宠便要告辞离开：“我还要回去当值，实在不能饮了。”
他本就是让旁人顶替，溜号出来的。
如今目的达到，早就不想多待，如果喝得浑身酒气，那就罪责严重了。
可李光弼却一把将其拉住。
“诶，贤弟莫急，为兄还有一句话要说。”
“李帅府请讲。”
众人都有些醉眼惺忪，可李光弼一发话，全都打起了精神。
“我希望诸位回去以后，能和睦相处，保我大唐边境安宁。”
此言一出，气氛又回归肃然。
他身为太子潜邸之人，说话做事必不是无的放矢。
这代表了未来大唐储君的态度。
还是安禄山首先表态。
“好叫李率府知道，吾等蕃将虽粗俗无礼，但也懂忠孝二字，今得圣人垂怜，赐赤心金牌，我必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史思明附和道：“虽九死而不悔！”
李光弼微微颔首，转头看了过来。
李延宠叉手道：“如圣人让我承袭爵位，某必约束全族，严守大唐律令，只是.....”
他顿了顿，然后脸上厉色一闪。
“我要征讨契丹，以报欺辱之仇！”
李光弼反问道：“契丹势大，你可有胜算？”
“如有边军策应，怀秀小儿不值一提。”
“如果突厥插手呢？”
李延宠叉手拜道：“北胡如今主弱臣强，想来是不敢捋令尊的虎须。”
朔方直面北方强敌。
李楷洛沙场宿将，对草原动向极为敏锐。
如突厥王庭发兵东南，其侧翼难保。
李光弼不置可否，又看向李固。
“那你呢？”
“固只想侍奉母亲左右。”
“哦？”
李固的回答让他表情第一次产生了变化。
“听说你领十骑就斩了奚族，如此少年英雄，不想驰骋草原吗？”
“我少未成年，胳膊腿太细，当不得如此重任。”
“你很难得。”
李光弼点头称赞一句，然后环顾众人道：“尔等都乃边疆重臣，我本不该有所过问，奈何李家桑梓所在，我只是替家乡父老求一方安稳。”
他叉手团团下拜道：“只求诸位领兵出征时，如不幸遇到，心中能有‘退避三舍’四字。”
“若诸位违背今日所言.....”
李光弼环眼一瞪：“我必求圣人下诏，亲提兵马将作乱之人索拿问罪！”
众人连道不敢，纷纷郑重回礼。
又饮过几盏，李延宠与李光弼便先后离开。
此处席面只剩下了义兄弟三人。
“李率府到底是什么意思？”
安史二将初来乍到，能分清楚官员名号就不错了，刚才李光弼的那一出，让他俩有些懵逼，正坐在案前大眼瞪小眼。
李固倒是隐隐有些猜测。
从延英殿奏对的形势上来看。
张、裴二相的边疆政策以“怀柔”为主。
讲究花小钱办大事，反对损耗国力。
但李林甫刚好相反。
主张重用胡将，征讨不臣。
而太子李瑛这些年危而不倒的最大靠山，就是以张九龄为首的“文学派”。
这是在利用太子的影响力，为怀柔之策张目。
可惜李固知道未来的皇帝不是李瑛。
而李林甫接下来的岁月里，会将所有对手统统斗倒，直到他病死榻上。
李光弼想必也是因太子被废而受到牵连，导致仕途几乎断绝。
怪不得此君打仗堪比孙子吴起复生，却在安史之乱前都默默无闻。
又是个险些被盛世大唐埋没的奇才！
李固突觉腹内翻腾不休，口中狂泛酸水。
“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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