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商会大院的青石地上铺着碎金般的余晖。
江逸风执着一张大红泥金请柬立于廊下,纸面隐隐透出龙涎香的清贵气息。
冯家陈老夫人...他指尖轻抚请柬上端方的楷书,前日那顽童的祖母?
汪植凑近细看,虬髯在夕照中泛着赤铜光泽:正是,这位陈老夫人出身俚族大姓,其长子冯子猷任崖州都督兼岭南道经略使。
他见江逸风面露疑色,又解释道,虽名义上受广州都督节制,但冯家三代经营岭南,俚人十峒皆听其号令。
裴十三按刀而立,浓眉微蹙:某听闻,广州都督府调兵需经冯家印信。
何止兵权。汪植压低嗓音,市舶司三成船引、盐铁司半数配额皆在冯家掌中。薛孤都督赴任时,第一件事便是往崖州递拜帖。
江逸风望向请柬上恭请观礼四字,觉得这岭南之事是有些倒反天罡,忽然轻笑:那这寿宴,倒是值得一去。
汪植嘴唇一动,刚想再说什么,但看到江逸风那飞扬的神采,终是把那商人不受待见,莫要去了受气的话咽了回去。
三日后,江逸风带着裴十三如期赴宴。
酉时三刻的冯府正厅,十六盏鎏金蟠枝灯将百寿屏风映得流光溢彩。
陈老夫人端坐紫檀嵌螺钿寿字扶手椅上,受着儿孙的三跪九叩。
俚人首领们献上的红珊瑚在灯下宛若霞染,海外蕃商呈的夜明珠在锦匣中流转着月华,致仕官员们联手绘制的《南海长春图》徐徐展开,引来阵阵赞叹。
诸公厚意,老身感怀。只可惜子猷公务繁忙不能相陪。陈老夫人执起越窑青瓷盏,眼角细纹在烛光里舒展出慈和的弧度。
众人纷纷举杯,恭贺陈老夫人寿比南山。
薛孤知瑾端坐在左首第三席,缂丝团扇上的玉蝶穿花图在纤指间时隐时现。
她见江逸风独坐天井商籍席间,商籍不得越台阶,只能在院子中受宴,如不是寿礼贵重,连个坐位都没有,这也是汪植之前不好直言的原因。
见江逸风那月白襕衫在灯火阑珊处显得格外清寂,薛孤知瑾便向邻席的州学博士杜文渊递去个似有若无的眼色。
酒过三巡,珍馐渐撤。
杜文渊忽然击箸而道:闻说近日城中有奇士,能观星辨潮,通晓天机。
既在寿宴,何不赋诗助兴,以彰文采?这话说得温文尔雅,却如石入静水,将满堂目光尽数引向天井。
见众人目光灼灼,江逸风只好从容起身,向正厅方向执礼:草民才疏学浅,恐负雅意。
杜文渊目光一缩,心中暗忖:这商贾倒知进退,但今日由不得你推拒。
薛孤知瑾团扇轻掩朱唇,眼底掠过猫与鼠的玩味。
她看见廊外海棠影里,那袭月白襕衫被灯火勾勒出清隽轮廓,忽然想起龙王庙那悬空巨石。
心想,这般人物,岂会屈居商籍?今日定要让你明白这世间有些人是你惹不起的。
杜文渊捋须而笑,眼底闪过轻蔑:何必过谦。
不如以字为韵作诗?他暗忖:商贾最重珠利,且看这贱籍如何附庸风雅,待其作出俚俗之句,正好当众羞辱将他棒轰出去。
宾客们也看清楚了,这就是都督府针对这商人发难,多数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在一旁观看。
不料江逸风亦不想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毕竟商会以后还是要经营的,毕竟不少被发展为互助会的会众还要在这块地上讨生活的。
念及至此,只见他略整衣冠,清声吟道:
云帆初挂谒仙乡,幸沐春晖献寿觞。
愿化明珠三千斛,遍洒南海作寿康。
众人中不乏有学识之人,不由赞声一片,这郎君好一个急智,这诗也算应景。
侍立在老夫人身侧的监事当即录下诗句,交与众人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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