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公寓的浴室里，那种与水交融的奇妙感觉，在七鱼回到日常校园生活后，还残留着些许余韵。
她走在去教学楼的林荫道上，秋日的阳光透过开始泛黄的梧桐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她能更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水汽的流动，甚至能隐约听到不远处人工湖面细微的涟漪声。
路过一片精心养护的草坪时，地下的自动喷淋系统突然地一声启动，细密冰凉的水珠呈扇形喷射而出，有几缕迎面扑来。
七鱼没有像以前那样下意识地惊跳躲闪，反而脚步微微一顿，让那清凉的湿意落在脸颊和手臂的皮肤上。
一种微妙的舒适感从接触点蔓延开，仿佛干渴的植物根须触到了水分，让她几乎想闭上眼感受。
但这短暂的沉醉立刻被理智拉回。
她记起苏婉清和司徒靖反复的警告——任何异于常人的、与水相关的感知或行为，都可能成为危险的线索。
她迅速低下头，用手背随意抹了一下脸上的水珠，加快脚步混入匆匆的人流，仿佛只是一个被突然浇湿而有些懊恼的普通学生。
几天后的下午，最后一节《海洋地质学》刚结束，七鱼正低头收拾书本，包里那部苏婉清给她的特制手机传来了震动。
不是铃声，而是一种独特的、短促而轻微的脉冲感，像是指尖划过丝绸的触电感，只有贴身的她才能察觉。
她走到走廊尽头的无人角落，才掏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加密的未知号码，但附有一个司徒靖事先告知她的、极其微小的海浪形识别标记。
她按下接听键，压低声音：“喂？”
“是我，司徒靖。”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清晰，背景异常安静，像是在隔音极好的空间。“下午四点方便吗？来我公司楼下的蓝屿咖啡厅一趟，有点事情想和你谈谈。”
他顿了顿，补充道，“婉清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她应该也会过来。”
听到苏婉清也会去，七鱼莫名松了一口气。“……好。地址发给我。”
一小时后，七鱼站在市中心一栋极具设计感的摩天大楼底层。
蓝屿咖啡厅占据了临街的显眼位置，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光洁如镜，能清晰看到里面雅致的现代装修风格和稀疏分散的、看起来多是商务人士的客人。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沉重的、带着黄铜把手的玻璃门。
室内冷气开得很足，与外界的秋燥形成鲜明对比。
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醇厚香气和烘烤糕点的淡淡甜腻。
背景播放着音量恰到好处的轻柔爵士钢琴曲。
司徒靖坐在最里面一个靠窗的半封闭卡座里，这个位置视野开阔，又能确保谈话的私密性。
他面前放着一杯清澈的柠檬水。
但七鱼的目光首先被坐在司徒靖对面那个身影吸引。
是苏婉清。她已经到了，穿着一身珍珠白色的丝质衬衫和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裤，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低髻，露出光洁的脖颈。
她正微微侧头看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搅动着面前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侧脸线条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静优美。
司徒靖看到七鱼，朝她微微颔首示意。
苏婉清也闻声转过头，目光落在七鱼身上，眼神平静无波，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七鱼走过去，在苏婉清身边的空位坐下。
卡座是柔软的皮沙发，很宽敞，但苏婉清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和存在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
服务生立刻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为七鱼放下一杯温水。
“这里很安全，我谈事常选这里，隐私有保障。”司徒靖开门见山。
他的目光在七鱼和苏婉清之间扫过，最后落在七鱼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的复杂。
他通过自己的情报网，早已知道自己的表妹苏婉清不仅拿下了七鱼，甚至两人已经发展到同吃同住、关系匪浅的地步。他虽然对七鱼这个特殊而纯净的女孩也抱有欣赏和一丝遗憾的好感，但事已至此，他更多的是以一种商业伙伴和家族兄长的身份来处理后续。
些许遗憾被更强大的理性和利益考量所覆盖。
他将手边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推到七鱼面前。“看看这个。”
七鱼疑惑地翻开文件夹。
里面不是想象中的机密文件，而是一份制作极为精良、条款清晰的兼职合同草案。
标题醒目地写着——“星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特别环境感受顾问聘用意向书”。
“星海是我旗下的一家专注于海洋微生物和极端环境生物研究的子公司，婉清在那里也持有部分股份。”司徒靖解释道，语气平和，像在介绍一个普通的商业项目，目光却若有深意地看了苏婉清一眼，仿佛在说“你看，我并没有瞒着你，这也是我们共同的项目”。
苏婉清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似乎早已知情。
“我们最近在筹建一个高规格的封闭式水族实验室，”
司徒靖继续说着，手指在合同上‘特别环境感受顾问’那几个字上轻轻点了点，“主要目标是尝试人工培育一些对水质波动极度敏感的稀有深海珊瑚品种。这类珊瑚是反映海洋微观环境变化的金丝雀，研究价值很高，但培育难度极大，现有技术下，对水质监控系统的稳定性和灵敏度要求近乎苛刻。”
七鱼低头看着合同草案，上面列出的工作职责描述得很巧妙，主要是‘参与初期水质环境模拟系统的调试与优化，提供基于个人感官的、对环境参数细微变化的反馈与建议’。
工作时间标注为‘弹性’，但报酬却相当优厚，远远超出一个普通大学生兼职的范畴。
“实验室的核心设备和控制系统都是目前最顶级的，”司徒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引导性的诚恳，“但再精密的仪器，也可能存在数据采集的盲区或解读的滞后。有时候，最直接、最敏锐的感官判断，反而能捕捉到仪器暂时无法量化或预警的、那些转瞬即逝的细微变化。”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而专注地看着七鱼，话语却意有所指，“我相信，七鱼你对水环境的某些……独特感知力，可能比大多数现有传感器更敏锐、更直观。这对项目的成功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帮助。”
七鱼的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文件夹光滑的铜版纸边缘。
她完全明白了司徒靖的意图。
这根本不是一份普通的兼职，这是一个为她量身打造的、可以合法、安全且在有严密保护的环境下，有限度地运用她那种对水特殊亲和力的机会。
一个将她异常之处转化为价值的巧妙安排。
她的心猛地跳快了几下，一种混合着被认可的需要、对未知挑战的忐忑、以及深处隐秘能力可能被使用的兴奋感涌上心头。
她几乎是本能地、带着求助意味地，侧头看向身边的苏婉清。
苏婉清感受到她的目光，放下茶杯，转过脸来。
她的眼神依旧冷静，但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鼓励的光芒。
她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说：“实验室的安全级别是我亲自审核的，核心团队背景干净。项目本身，也很有意义。”
她的表态很明确：从安全和可行性角度，她支持。最终决定权，在七鱼自己。
得到了苏婉清的初步肯定，七鱼内心的犹豫减少了大半，但谨慎依旧。
“这……听起来很有挑战性。”她斟酌着词句，没有立刻答应，“我需要……需要一点时间，仔细看看合同条款，再和学姐详细商量一下。”
她将决定的过程自然地与苏婉清绑定，这既是事实，也是一种姿态。
“当然，这是应该的。”司徒靖似乎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身体靠回椅背，表现得十分大度，“这份意向书你可以带回去仔细研究。不必有压力，这只是我的一个初步构想。是否接受，完全尊重你的个人意愿和时间安排。”
他这番话，既是对七鱼说，也像是说给苏婉清听，表明他并无强迫之意。
七鱼点点头，将文件夹小心地合上，放进自己的双肩背包里。“我会尽快给你答复。”
“好。”司徒靖站起身，看了一眼手腕上价值不菲的腕表，“我稍后还有个跨国视频会议，就不多留你们了。”
七鱼和苏婉清也站了起来。七鱼指尖碰到司徒靖伸过来的手掌，低声道：“谢谢司徒先生。”
司徒靖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一瞬，尤其是在苏婉清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异常镇定的脸上多停留了半秒，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随即恢复如常。
“那我先走一步。”他微微颔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咖啡厅。
看着司徒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七鱼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肩膀都放松了下来。
她转头看向苏婉清，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依赖。
苏婉清拿起自己的手包，语气平静：“走吧，回去再说。路上可以顺便想想晚上吃什么。”
她的态度自然而寻常，仿佛刚才讨论的只是一份普通的家教兼职。
七鱼点点头，背起装着那份可能改变她未来的意向书的背包，跟着苏婉清走出了蓝屿。
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车流如织。
七鱼坐进苏婉清那辆低调的轿车副驾驶，心里却不像刚才那么纷乱。
有苏婉清在身边，即使前路未知，她也觉得踏实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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